午后的陽光透過訓練館巨大的穹頂玻璃，切割出無數道明亮的光柱，空氣中浮動的塵埃在光柱里翻滾、舞蹈。

光，卻沒有帶來一絲暖意。

林夜能聽到，訓練館的每一個角落里，都回響著竊竊私語。那些聲音刻意壓低，卻像無數根細密的針，扎入他敏銳的聽覺。敬畏、嫉妒、恐懼、疏離……復雜的情緒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將他包裹在中央。他能感受到，那些曾經充滿鄙夷的目光，如今像探照燈一樣聚焦在他身上，讓他無處遁形。

他站在場館中央，剛剛結束了新一輪的體能數據復測。顯示屏上那串刺眼的數字，像一道無聲的圣旨，宣告著舊秩序的死亡和新王者的誕生。

“純粹肉體力量……一千斤了。”李衛國拿著數據板，手還在微微顫抖，他看向林夜的眼神，已經從最初的狂喜，變成了如今的……困惑與敬畏。

一個星期，拳力從八百斤，飆升到一千斤。這種匪夷所思的成長速度，已經無法用“厚積薄發”來解釋。這更像是一頭沉睡的史前巨獸，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掙脫枷鎖，展露其猙獰的輪廓。

周圍，集訓隊的其他隊員，包括劍無塵在內，都沉默著。

劍無塵的臉色很不好看。他背靠著墻壁，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劍柄，那雙總是像劍一樣銳利的眼睛里，此刻充滿了掙扎。作為公認的天才，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作“無力感”。他引以為傲的劍道，在林夜那種不講任何道理的、純粹的力量和速度面前，顯得如此蒼白。他甚至產生了一種荒謬的錯覺：自己苦練十年的劍，可能還不如對方隨意揮出的一拳。

這種認知，幾乎要動搖他的道心。

林夜對這一切恍若未聞。他平靜地拿起毛巾，擦了擦額頭上并不存在的汗水。對他而言，這些數字的變化，不過是那顆心臟每一次搏動后，最微不足道的副產品。榮耀？他并不在乎。他只知道，力量的增長，意味著王昊的病房能續上費，意味著他距離那個雨夜的真相，又近了一步。

訓練結束，他拒絕了李衛國“一起聚餐”的提議，獨自一人離開了訓練館。

他不再是那個可以被隨意忽視的透明人。走在路上，總有學生對他指指點點，然后在他目光掃過的瞬間，又驚慌地低下頭。他成了十七中的一個符號，一個活著的傳奇，但同時，也成了一座孤島。

他并不在意。孤狼，本就獨行。

……

新安城中心醫院，VIP特護病房。

刺鼻的消毒水味也無法掩蓋房間內的奢華。

“啊——?。?！”

一聲凄厲的尖叫，撕裂了病房的寧靜。張豪猛地從病床上坐起，雙眼圓睜，瞳孔中滿是無邊的恐懼。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瞬間浸透了身上昂貴的絲綢病號服。

他又夢到了。

夢里，他不是在擂臺上，而是在一片無盡的黑暗中。那個叫林夜的家伙，不是人，是一頭真正的魔鬼。他沒有實體，只是一道影子，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在他身后，在他頭頂，無處不在。他能感覺到那冰冷的、戲謔的視線，像手術刀一樣，將他的尊嚴、他的驕傲，一層層地剝離，露出里面那個懦弱、恐懼的靈魂。

“鬼……他是鬼……”張豪抱著頭，全身控制不住地顫抖。

“沒出息的東西！”

一個低沉而充滿威嚴的聲音響起。病房的門被推開，一個穿著高級定制西裝，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身后跟著兩個神情冷峻的黑衣保鏢。

張烈，張豪的父親，“黑石集團”的董事長，新安城上城區有頭有臉的人物。

“爸！”張豪看到來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爸，你一定要給我報仇！那個林夜，他不是人，他是個怪物！”

張烈看著自己兒子這副鼻涕眼淚齊流的窩囊樣，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他一腳踹開張豪，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皺的西褲。

“報仇？就因為你在全校師生面前，被人像耍猴一樣戲弄，最后嚇得自己暈了過去？”張烈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讓人不寒而栗的冰冷，“你丟的，不只是你自己的臉，是我張家的臉！是黑石集團的臉！”

張豪被踹得一個踉蹌，不敢再說話，只是縮在墻角瑟瑟發抖。

“一個下城區的雜種，一個連氣血都練不出來的廢物，爬到了你的頭上。”張烈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的城市，“這不只是一個笑話，這是一個信號。一個告訴所有人，我張家，我黑石集團，已經可以任人欺辱的信號。”

他轉過身，鏡片后的眼睛里，閃爍著毒蛇般的光芒。

“我不管他用的是什么妖法，也不管他背后有什么人。既然他敢動我張家，就要做好被連根拔起的準備。”他對著身后的保鏢，淡淡地吩咐道，“去‘獵犬’市場，找最好的。我不想再看到那個叫林夜的雜種，出現在明天的太陽底下。手腳干凈點，我不希望武道聯盟的人，找到任何能把火燒到我身上的證據?！?

“是，老板?！北ｇS微微躬身，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張烈走到張豪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至于你，傷好了就給我滾去家族的企業里干活。武道這條路，你已經是個廢人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病房，留下張豪一個人，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臉上滿是絕望和怨毒。

……

同一時間，武道聯盟，新安城分部。

一間戒備森嚴的辦公室里，蘇清月提交的報告，正靜靜地躺在一個中年男人的桌上。男人穿著一身筆挺的聯盟制服，肩上扛著代表“宗師”級別的銀色星徽。他是新安城分部的三位副部長之一，也是蘇清月的直屬上司，趙信。

“純粹肉體力量，沒有任何氣血波動痕跡。神經反應速度S級。戰斗風格極簡，高效，致命，擁有與年齡嚴重不符的豐富生死斗經驗……”趙信一字一句地念著報告上的關鍵信息，眉頭越皺越緊。

“清月，你確定這份報告沒有夸大的成分？”

蘇清月站在辦公桌前，身姿挺拔如松：“部長，每一個字，都是我親眼所見，親身感受。我甚至懷疑，這還不是他的全部實力。”

她想起了那個夜晚，林夜在提醒她之后，悄然離去。事后她才發現，那些潛伏的第三方勢力，是來自“天擎生物”的探子。林夜的感知能力，比她這個正牌的武者還要敏銳得多。

“一個天生經脈閉塞的‘氣血絕緣體’，在短短半個月內，擁有了堪比高階武徒的實力?！壁w信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沉悶的聲響，“這不合常理，非常不合常理。巨型企業的禁忌實驗？還是……‘瘋醫’陳北望，又有了新的作品？”

提到“陳北望”這個名字，辦公室內的空氣仿佛都降低了幾度。

“報告我已經提交總部?！壁w信站起身，走到蘇清月面前，“總部的命令下來之前，對林夜的監控等級，提升到‘赤色’。允許你在必要時，采取強制措施。記住，聯盟的利益，人類血脈的正統性，高于一切。任何可能動搖我們統治根基的異端，都必須被扼殺在搖籃里！”

“是！”蘇清月敬了個禮，但清冷的眸子深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

她腦海中，再次浮現出林夜那雙深邃得如同深淵的眼睛，以及他那句“我只是一個想活下去，也想讓我的朋友活下去的，普通人?！?

他，真的是需要被扼殺的“異端”嗎？

蘇清月走出辦公室，夜色已深。她開著車，行駛在回家的路上。經過下城區邊緣的一個路口時，她下意識地放慢了車速，看向那個林夜曾經消失的巷口。

就在這時，她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幾道黑影，正以一種專業的戰術隊形，悄無聲息地，朝著下城區的深處潛行而去。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身上散發著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和火藥味。

——雇傭兵！而且是精銳中的精銳！

蘇清月的心猛地一沉。

他們的方向……難道是林夜！

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猛打方向盤，將車停在路邊，熄滅了車燈，然后拿起通訊器，迅速撥通了一個號碼。

“部長，我是蘇清月。下城區發現‘獵犬’傭兵小隊的蹤跡，目標疑似為林夜。請求支援！”

然而，就在她準備下車追蹤的時候，一股讓她遍體生寒的恐怖氣息，毫無征兆地，從下城區的某個方向，一閃而逝！

那不是氣血，不是武者的威壓，而是一種更古老、更原始、更純粹的……掠食者的氣息！

仿佛一頭沉睡在食物鏈頂端的洪荒巨獸，被人打擾了清夢，不耐煩地睜開了一只眼睛。

蘇清月的身體瞬間僵住，冷汗，從她的額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