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森強行壓下心中的狂喜與震驚。
臉上卻裝出一副百無聊賴、隨手翻看垃圾的模樣。
他將那只破損的寶瓶在手里掂了掂,發出“啪嗒”一聲,又隨意地扔回攤位上。
用一種帶著幾分輕蔑的、漫不經心的語氣問道:
“嘖,老先生,你這個破瓶子,打算怎么賣?”
那閉目養神、仿佛已經與世長辭的亞裔老者,眼皮微微動了一下,卻并未睜開。
他干癟的嘴唇緩緩開合,用一種幾乎聽不見的氣音,吐出兩個清晰無比的英文單詞:
“Five. Ten thousand.”(五萬。)
“日元?”
“美金。”
“What?!”
這次沒等李森開口,通訊頻道里BB的尖叫聲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先響了起來。
“他瘋了嗎?!Frank!你聽到了嗎?”
“一個從垃圾堆里撿來的、可能裝著某人骨灰的破瓶子要五萬美金?”
“他怎么不去直接搶劫美聯儲的金庫?那里錢更多!”
李森的面部肌肉不易察覺地劇烈抽動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氣,知道真正的戰斗開始了。
他用一種看神經病似的、夾雜著憐憫和荒謬的眼神看著老者,開啟了他的數落模式:
“老先生,我建議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你賣的是什么東西,也順便看看我。”
“看看我臉上寫沒寫著‘人傻錢多速來’這幾個字。”
李森用兩根手指嫌棄地捏起寶瓶,舉到老者面前:
“我們來分析一下這件所謂的‘商品’。”
“首先,瓶口,一道長達三英寸的裂痕,像一道丑陋的疤,這在古董行里叫‘殘器’,價值直接歸零。”
“其次,瓶身,這些黑褐色的污跡是什么?是凝固了幾個世紀的泥土,還是某個倒霉蛋的血?”
“它散發著一股下水道混合著腐爛物的奇特味道,我敢打賭,把它拿去給防疫中心檢測,能發現至少十七種以上的未知細菌。”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嘲諷:
“再看材質,非金非玉,質地不明,敲一下聽聲音都發悶,光澤黯淡得像一塊路邊的鵝卵石,五萬美金?”
李森發出一聲飽含譏諷的嗤笑,
“你知道五萬美金是什么概念嗎?它可以買一輛全新的福特野馬V8,讓你在德州的公路上享受速度與激情。”
“甚至能為一個普通家庭的孩子支付完四年的大學學費,改變他一生的命運!”
“而你,現在,想用這個可以改變人生的價格,來換取一個……嗯,這件二手貨?”
“你是覺得我看起來像個腦子被沙漠里的響尾蛇咬過,熱衷于做慈善的白癡嗎?”
“還是說,這是你有某種獨特的行為藝術,主題是《論如何將垃圾賣出黃金的價格》?”
一連串流利得如同機關槍掃射、不帶一個臟字卻極盡貶損之能事的話語,讓旁邊的弗蘭克都聽得目瞪口呆。
他覺得這價格別說砍到價了,對方不把李森砍死就不錯了。
然而,劇情的發展出乎意料。
那位枯槁的老者,在聽完李森這番堪稱“侮辱性極強”的專業級輸出后。
不但沒有絲毫羞愧或動怒,反而緩緩地、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渾濁但深處卻藏著一絲老狐貍般精明的眼睛。
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李森一番,那眼神仿佛在說:
“哦?你越是這么說,就越證明你看出了它的不凡。”
他仿佛在重新評估這件“垃圾”的內在價值。
然后,他再次開價,聲音比剛才更清晰,也更堅定,仿佛敲下了法官的木槌:
“Eight. Ten thousand.”(八萬。)
“What the fu……”李森感覺自己一口氣沒上來,差點當場靈力紊亂。
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談判。
自己一通瘋狂貶低,對方反而當場坐地起價了?
這煉獄溪鎮的交易規則,難道是反過來的嗎?
“別說了!李!我求你別再說了,難道沒人告訴過你這種砍價方式,一定砍不了價的嗎?!”
弗蘭克在這一刻終于反應了過來,他眼疾手快,一個箭步沖上前。
用他那蒲扇般、帶著淡淡雪茄和火藥味的大手,死死地捂住了李森的嘴。
把他后面所有可能讓價格飆升到十萬的“談判技巧”全都堵了回去。
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己這位頭兒在戰斗中是算無遺策的天才。
但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市井談判中,簡直就是個災難級的“反向砍價王”!
弗蘭克擠出一個自認為和善無比的、足以讓小朋友停止哭泣的笑容,對老者說道:
“老先生,老先生,別激動,我們能好好聊聊嗎?”
“您看,我這位朋友……他他他,從小吸煤氣長大的,可能古董不太了解,說話比較直,您別往心里去。”
“您就告訴我們,這瓶子到底有什么來頭?它到底是干什么用的?總得有個說法吧?”
老者渾濁的眼珠轉了轉,似乎也在權衡,最后竟實誠地搖了搖頭,用生硬的英語說道:
“我……不知道。”
“哈?”弗蘭克徹底愣住了。
BB在通訊里已經笑得快要在數據流里打滾了:
“哈哈哈哈!Frank!我收回之前的話,這老頭不是商業奇才,他是商業之神!”
“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兒,開口就要八萬?我愿稱之為年度最佳賣家!”
老者似乎也覺得自己的回答有點缺乏說服力,于是嘆了口氣,用一種倒苦水般的語氣,慢悠悠地補充道:
“這個東西,是我在舊金山唐人街,從一個姓‘胡’的、據說是干‘倒斗’行當的年輕人手里收來的。”
“他告訴我這是個絕世寶貝,能鎮壓邪祟,張口就要十萬,我好說歹說,最后花光了積蓄,用四萬美金買了下來。”
“可是,我研究了很久,用盡了各種辦法,什么也沒研究出來。”
老者攤了攤手,一臉無奈,“為了回本,所以……我只能開價五萬,想著賺一萬辛苦費。”
“但是他?”老者用下巴指了指被弗蘭克捂著嘴、正用眼神殺人的李森。
“他剛才那番話,說得那么頭頭是道,那么急于貶低它,讓我忽然覺得,這東西可能比我想的更值錢。”
“所以,八萬,一分不能少。這是我的直覺。”
邏輯清晰,論據扎實,無懈可擊。
弗蘭克松開了捂住李森的手,回頭用眼神詢問他。
那眼神仿佛在說:
“頭兒,這老頭是個滾刀肉,而且是個有腦子的滾刀肉,你確定還要當這個冤大頭嗎?”
李森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堅定。
確定!必須拿下!
弗蘭克認命地嘆了口氣。
然從懷里一個特制的防水袋里摸出一疊厚厚的、用橡皮筋捆著的百元美鈔。
像是孔乙己仔細地數出五萬。
“啪”地一聲放在了攤位上:
“老先生,五萬,現金。這是我們能出的最高價了,你看,你也能凈賺一萬,我們也能買個心頭好,皆大歡喜,怎么樣?”
“八萬。”老者看都不看那疊誘人的綠色鈔票,如同一個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固執地重復道。
弗蘭克的耐心,終于被這塊又臭又硬的石頭耗盡了。
在這無法無天的煉獄溪,拳頭和槍,才是最終的、也是最有效的溝通方式。
他的眼神一冷,右手下意識地就往腰間的槍套摸去。
“老畢登,別給臉不要……”
他的夾克下擺被猛地掀開,露出了那把柯爾特巨蟒的槍柄。
然而,就在他掀開夾克的瞬間,一個插在他戰術腰帶上的、造型奇特的黑色U盤,也隨之暴露在了老者的視線中。
那U盤通體漆黑,材質不明,上面用特殊的銀色金屬,烙印著一個展翅欲飛、眼神銳利的夜鶯徽記。
老者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臉上那股市儈、貪婪與固執,在看到那個徽記的瞬間。
如同被烈日照耀的冰雪,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極度驚訝、深深忌憚與由衷尊敬的復雜神情。
“你們……是‘夜鶯’的朋友?”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輕微的顫抖。
弗蘭克摸槍的動作戛然而止,他順著老者的目光看到了那個U盤,頓時恍然大悟。
這是那個情報之王“夜鶯”,留給他們的資料,沒想到在這地方竟然還有這種意想不到的用途。
老者顫巍巍地從椅子上站起身,對著弗蘭克微微躬了躬身,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之前的倨傲蕩然無存。
他小心翼翼地將攤位上那疊五萬美金收下,然后雙手捧起那只凈琉璃寶瓶,恭恭敬敬地推到李森面前。
“五萬,成交。”
他頓了頓,抬起頭,用一種近乎于朝圣的語氣,由衷地感嘆了一句:
“請代我向夜鶯女士問好。”
“在我們的圈子里,在所有探索未知、追尋秘密的人心中,‘夜鶯’……是永遠的第一探險家,最棒的那個。
能和她的朋友做生意,是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