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影廠內，《小兵張嘎》劇組臨時搭建的辦公室外，已經有零星的工作人員在忙碌。

劉昂帶著江楊，熟門熟路地穿過幾條小道。

“徐導他們一般會先在這邊碰個頭，看看演員資料，然后再去棚里?！?

劉昂指著不遠處一間亮著燈的平房說。

“你先進去等等，我去跟副導演打個招呼?！?

江楊點點頭：“麻煩劉哥了。”

劉昂擺擺手，先一步進了屋。

江楊站在屋檐下，清晨的空氣帶著一絲涼意。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在四周打量。

這里比《天下無賊》劇組的臨時駐地要簡陋些，但也透著一股緊張有序的氛圍。

導演還沒到。

幾個場務模樣的人在搬運東西，腳步匆匆。

角落里，一個瘦小的身影引起了江楊的注意。

那是個小男孩，看起來十一二歲的樣子。

穿著不合身的厚棉襖，蹲在墻角，腦袋埋在膝蓋里。

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在哭。

江楊眉頭微蹙。

劇組里的小演員？

他走了過去，放輕了腳步。

“小朋友？”

男孩的身體瑟縮了一下，沒有抬頭。

細微的嗚咽聲傳了出來，帶著壓抑的委屈。

江楊蹲下身，聲音盡量溫和。

“怎么了？誰欺負你了？”

男孩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掛著淚痕的小臉。

眼睛紅紅的，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江楊心里一動。

這張臉，有點眼熟。

是飾演佟樂的張亦山！

他如果沒記錯，這時候的張亦山應該剛滿十二歲。

《小兵張嘎》算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部重要電視劇作品。

也正是因為這部戲里佟樂這個角色，讓他后來有機會出演了那部火遍全國的《家有兒女》，一躍成為家喻戶曉的童星。

“告訴叔叔，發生什么事了？”

江楊的語氣更柔和了些。

張亦山看著江楊，抽噎著，小聲道：“我……我的早飯……”

“早飯怎么了？”

“被……被嘎子哥拿走了。”

男孩的聲音帶著哭腔。

江楊一愣：“嘎子哥？謝孟威？”

張亦山點了點頭，眼淚又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他說……他說他不吃早飯演不好戲。”

“就要我的……我的包子和雞蛋……”

“我說那是我的，他不給……”

“還說……還說我要是不給他，他就不讓我演佟樂了……”

小家伙越說越委屈，聲音也越來越小，最后又把頭埋了下去。

“佟樂這個角色……是我媽……好不容易幫我爭取到的……”

“我不敢不給……”

“可是……可是我餓……”

江楊聽明白了。

原來是劇組里的“小霸王”在欺負新人。

謝孟威飾演主角張嘎，年紀也比張亦山大幾歲，又是男一號，在小演員里自然有話語權。

只是沒想到，會用這種方式欺負一個更小的孩子。

江楊看了一眼辦公室的方向，導演和主要負責人似乎都還沒到。

他拍了拍張亦山的肩膀。

“別哭了，男子漢大丈夫，不能輕易掉眼淚?！?

張亦山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憋住，可眼淚還是不爭氣。

江楊站起身。

“走，哥哥帶你去買早飯?！?

張亦山猛地抬起頭，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可是……導演他們快來了……”

江楊笑了笑：“沒事，來得及。導演來了怪罪下來，哥哥擔著?！?

他看了一眼四周，劉昂還沒出來，估計在跟副導演聊細節。

江楊拉起張亦山冰涼的小手。

“走吧，吃飽了才有力氣演戲，才能把佟樂演好，對不對？”

張亦山遲疑了一下，但江楊手心的溫暖和堅定的語氣讓他莫名的安心。

他小聲“嗯”了一下，跟著江楊朝北影廠門口的小賣部走去。

路上，江楊問道：“小亦山，你拍戲都是自己一個人來劇組嗎？”

張亦山點點頭，情緒稍微平復了些。

“嗯。我爸媽工作都忙。”

“他們說，要培養我的獨立能力。”

“一般都是我自己坐公交車過來，拍完了他們再來接我?！?

十二歲的孩子，獨自在陌生的劇組環境里闖蕩。

江楊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這孩子，不容易。

“你演戲多久了？”

“演過一些小角色……佟樂是臺詞最多的?！?

張亦山小聲說，語氣里帶著一絲自豪。

江楊笑了笑：“佟樂這個角色很好，你一定能演好?！?

他心里清楚，張亦山的天賦和未來的成就。

北影廠門口就有個小早點攤。

江楊給張亦山買了個熱乎乎的肉包子，一根油條，還有一杯豆漿。

“慢慢吃，別急。”

張亦山捧著包子，小口小口地啃著，眼圈還是有點紅。

“謝謝……哥哥。”

“不用謝?！?

江楊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又給他買了瓶牛奶。

“以后在劇組，有事就找我，或者找劉昂劉哥，就是剛才帶我來的那個叔叔?！?

張亦山用力點了點頭。

吃飽喝足，小家伙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血色，精神也好了不少。

江楊看了看時間，估摸著導演他們也該到了。

“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兩人回到《小兵張嘎》劇組的臨時辦公室外。

果然，氣氛已經不一樣了。

幾個副導演和工作人員正圍著一個穿著軍大衣，臉色鐵青的中年男人。

男人大約四十多歲，身材不高，但氣場十足，正是《小兵張嘎》的導演徐庚。

劉昂站在一旁，臉色有些尷尬，看到江楊回來，連忙使了個眼色。

徐庚顯然也看見了江楊和張亦山。

他目光如電，直接射向江楊。

“你就是江楊？”

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壓抑的怒火。

江楊心中一凜，知道導演這是在氣頭上。

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徐導您好，我是江楊，來試鏡的?！?

徐庚冷笑一聲，上下打量著江楊。

“試鏡？我看你是不想試了吧？”

“讓整個劇組等你一個！你譜兒挺大??！”

“上京電影學院出來的，就這么牛氣？”

導演的火氣，比江楊預想的還要大。

周圍的人大氣都不敢出。

劉昂想上前說兩句，被徐庚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

“導演，我……”

張亦山鼓起勇氣，想替江楊解釋。

江楊卻輕輕按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說話。

這種時候，小孩子開口，只會火上澆油。

他迎著徐庚憤怒的目光，語氣平靜卻誠懇。

“徐導，非常抱歉，因為我的原因，耽誤了您的時間，也影響了劇組的進度?！?

“是我的錯，我接受您的任何批評?！?

徐庚眉頭一挑，顯然沒想到江楊會是這個態度。

不辯解，不找理由，直接認錯。

他原本準備好的一肚子訓斥，倒有些卡殼了。

“你……”

江楊繼續說道：“剛才這位小演員張亦山沒吃早飯，我看他狀態不太好，就帶他去門口買了點吃的。”

“臨走前，我已經跟您的助理打過招呼，說明了情況。”

他轉向旁邊一位戴眼鏡的助理。

助理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連忙點頭：“啊，對，對，江楊是跟我說了一聲?！?

他確實記得，剛才江楊是匆匆過來說要帶個孩子去買早飯，很快回來。

只是沒想到導演會提前到，而且發這么大火。

徐庚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但依舊緊繃。

“哼，打過招呼就行了？劇組的時間是時間，演員的自我管理也是基本素質！”

“上一個也是你們電影學院的，說不來就不來，臨陣脫逃，當我這兒是菜市場呢？”

江楊聽明白了。

之前那個因為備考退出的演員，也是電影學院的。

導演這是把對那個學生的不滿，連帶著遷怒到自己身上了。

再加上自己確實回來晚了點，撞在了槍口上。

江楊再次躬身。

“徐導教訓的是。”

“因為我的疏忽，給您和劇組添了麻煩，我再次道歉?！?

“如果因為這件事，您覺得我不適合這個角色，我沒有任何怨言。”

他的態度不卑不亢，既承認了錯誤，也沒有過分自貶。

那份坦然，與他年輕的外表有些不符。

徐庚盯著江楊看了幾秒。

這小子，有點意思。

一般年輕演員，要么被他罵懵了，要么就梗著脖子犟嘴。

像江楊這樣，平靜接受，還條理清晰說明情況的，不多見。

他心里那股因為前一個演員撂挑子而憋著的邪火，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些。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

“行了！”

“既然來了，就準備試鏡吧！”

“別以為自己是上京電影學院的就怎么著了，在我們這個地界，房梁掉下來，都能砸死一片你們學校的！”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才知道！”

“要是演不好，照樣給我滾蛋！”

徐庚的語氣依舊嚴厲，但那股子尖銳的火氣，卻明顯降了下來。

江楊心中松了口氣。

這一關，算是勉強過去了。

“我一定好好表現?！?

旁邊的劉昂也悄悄松了口氣，對江楊投去一個贊許的眼神。

這小子，會來事兒！

張亦山也仰著小臉，看著江楊，眼神里充滿了感激。

江楊朝他微微一笑，示意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