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宮,沉香亭。
劉義隆放下手里的奏章,搖頭嘆氣,隨后起身,看著亭邊的花樹的嫩芽,若有所思。
“休文真能長成擎天大樹嗎?”
劉義隆喃喃自語。
過了會兒,身旁宦官低聲稟報道:“陛下,隨王到了。”
“讓他過來。”劉義隆道。
“喏。”宦官出了亭子。
“拜見父皇。”
劉誕進入亭中,給劉義隆行禮。
劉義隆轉身注視劉誕片刻,才讓劉誕入座,說道:“新政在其他地方推行,都不是很順,各地奏報問題不斷。就拿雍州來說,柳元景的弟弟柳僧景,竟然帶頭反對新政,且雍州流民涌入,矛盾尖銳,你三哥是力不從心。”
劉誕心里清楚,劉駿并不是力不從心,他只是懶得做得罪人的事。
現在劉劭好好當著太子,劉駿并不覺得自己能登上帝位,而只要做不到皇帝,那就不如舒舒服服的做個藩王,和士族們同流,安逸享樂。
歷史上,即使是做了皇帝,劉駿對享受也很有心得,他主動向地方回京述職的官員索要獻奉,拆了爺爺劉裕的故居蓋房子,還對劉裕節儉的生活做出銳評:“田舍公如此,已為過矣!”
劉誕知道劉駿的心思,但并不點破,只道:“改革并不是一蹴而就之事,只要堅持,總有破局之法。”
劉誕這話,還沒推行新政之前,王僧綽就說過。
但劉誕現在重復,對破局顯然沒什么用。
劉義隆又打量了劉誕一眼,點明道:“你可有辦法解決?”
劉誕道:“這是三哥管轄之事,兒不好多言。”
“可新政是你所提!”劉義隆聲音大了些,顯然有怒。
劉誕起身,行禮道:“此事朝中大臣必有對策,兒若越權,恐非臣子之道,三哥得知,恐怕也會怨兒多事。”
劉義隆看著劉誕,突然嘆了口氣,示意劉誕落座,沉默下來。
劉誕雖然頂撞了劉義隆,但從另一個方面看來,劉誕這又是為了不越權,為了顧念兄弟感情。
有才能卻不顯擺,處事謹慎克制。
劉義隆在心里,給劉誕做了定位。
過了會兒,劉義隆幽幽道:“休文,你心里還覺得我殺你四叔做得不對,是不是?”
劉誕道:“兒不敢。”
劉義隆用了我自稱,劉誕說的是不敢,而不是沒有。
劉義隆解釋道:“朕那是為了朝局穩定。”
“兒明白父皇的苦心。”劉誕道。
劉義隆道:“休文,你有大才,若能盡心輔助你大哥,國家幸甚,天下幸甚!”
劉誕道:“兒愿輔助大哥。”
劉義隆道:“朕有心讓你做輔政大臣。”
“兒才微德寡,怎能擔此大任。”劉誕又站起身。
劉義隆道:“朕是擔心,你們兄弟間,會重蹈我們這一輩的覆轍。”
“這……”劉誕有些驚訝。
劉義隆肯把這話直白的說出來,足見是想和他交心了。
“朕會和你大哥說,讓他善待自己的兄弟。”劉義隆望著劉誕,“但若國家不穩,又得事急從權。休文,你既有才能,便應在我在之時,盡情施展,使國家穩定富足,如此你大哥繼位后,便不會為難你們。”
劉義隆這是覺得,他殺劉義康是為了穩定,那么只要天下穩定,劉劭也不會殺自己的兄弟。
劉誕清楚這里面的邏輯錯誤,但是現在他不能說破。
于是,劉誕醞釀了情緒,跪地哭道:“父皇,您的苦心,兒明白了。”
劉義隆起身扶起劉誕,眼中也有淚花,道:“對朕你不要再有提防,朕讓你說什么,你就說什么,不管別人怎么對你,朕護著你。”
“父皇……”劉誕抹了抹淚水。
劉義隆拍拍劉誕的肩膀,等劉誕緩了情緒,接著道:“雍州的事,你可有辦法。”
劉誕道:“柳氏是僑遷的世家,并不算雍州第一大族,而柳僧景之所以能領頭反對,不過是借著柳元景的勢,柳元景想蔭族,也會暗中支持。”
這情況,劉義隆知道,劉義隆只點點頭。
“不過,”劉誕接著道,“柳氏的勢力并不算盤根錯節,父皇只需要將柳元景調去其他地方任職,柳氏在雍州就帶不了頭。”
“調去哪里?”劉義隆問。
劉誕道:“柳元景善戰,可把他調去青冀,或兗州,或豫州,這幾處都行,讓他繼續抵抗索虜。”
劉義隆道:“如此不怕他降索虜嗎?”
劉誕道:“柳元景非背主之人,調任重用,是對他的恩典,其余柳氏見柳元景前方抗索虜,也會收斂反抗之舉。”
“那雍州的蠻族怎么辦?讓誰去剿?”劉義隆又問。
劉誕道:“可派沈慶之去剿,沈慶之有統兵之能,也不反對新政。”
劉義隆道:“那雍州流民呢?”
劉誕道:“青冀、徐、兗、豫等皆因北魏燒殺搶掠,人煙稀少,可把流民遷到這些地方,由官府組織遷居,再免他們兩年賦稅,此事可成。”
“嗯。”劉義隆若有所思。
這時,宦官來報:“陛下,沈慶之到了。”
“讓他過來吧。”劉義隆道。
劉誕起身道:“兒先告退。”
“不用。”劉義隆就要讓劉誕在旁邊聽著。
不多久,沈慶之前來拜見劉義隆。
劉義隆看了沈慶之的述職奏書,問道:“先前王玄謨無能而敗,蕭斌打算斬了王玄謨,你卻阻止蕭斌,這是為何?”
沈慶之道:“回陛下,將士們都紛紛敗逃,沒有誰不怕受到處罰,假如有一個人自己回來了,卻要被處死,那么其余逃亡的將士就不會再回了,所以臣阻止了蕭斌。”
“你做得對。”劉義隆點點頭,又問了沈慶之一些具體的事情。
劉誕就在旁邊看著。
又過了半晌,王僧綽和徐湛之一起到了,劉義隆便讓沈慶之暫時退下。
沈慶之退下轉身之時,對上徐湛之的眼神,徐湛之回之一笑,沈慶之便給徐湛之行禮。
劉義隆將徐湛之和沈慶之的動作盡收眼底,待沈慶之離開后,笑著對徐湛之道:“沈慶之曾說你是白面書生,你卻不計較,實乃大度。”
徐湛之回道:“同朝為官,不該因政見不合而交惡,而應當勠力同心。”
劉義隆會心一笑,轉對王僧綽道:“英娥剛剛下葬,朕本想讓你再休息幾日,不忍心再讓你為公事勞心,只是有些事急,不得不召你相商。”
王僧綽道:“為國便是為家,臣職所當為。”
劉義隆點點頭,把劉駿的奏書給王僧綽和徐湛之看了,說道:“朕想把柳元景調往青州,再把雍州流民遷到豫州,然后給遷居的流民免稅兩年,二位卿以為如何?”
“陛下英明。”王僧綽先附和,跟著道:“不過雍州的流民,有些便是從豫州和徐州跑過去的,只因為這兩地時常被索虜所侵擾。因此臣以為,要想安定流民,免稅只是其一,最重要的,還是要讓邊境安寧。”
劉義隆道:“朕已經讓江夏王都督青冀、兗、豫、徐諸軍事。”
王僧綽道:“去年北魏撤退時,揚言他們糧食吃完了,便再到徐州來搶。七月,糧未全熟,江夏王便要把徐州所有糧食收割,把徐州所有百姓遷入城中,幸得有人勸阻,江夏王才作罷。”
王僧綽的言外之意,是說劉義恭無能,安定不了邊境。
劉義隆若有所思,然后看了劉誕一眼。
劉誕心里一驚。
難道這又是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