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澈的語氣緩慢，他并非笑面虎，只是性格如此。

他隨意地將手撒搭在膝蓋，姿態放松。

他的目光沒有直接壓迫藍池，反而在房間角落、書桌上的木劍、甚至窗外的夜色游動。

如同一位經驗豐富的醫師……不對，他就是醫師，觀察病人的微表情。

“沒關系，慢慢說吧，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藍池知道仍何拙劣的謊言都會被那雙眼睛瞬間識破，只能實話實說，他吸了口氣斷斷續續道。

“是……武魂的選擇。”一個模糊但不偏離現實的回答。

藍澈垂下眼沒有看他眼睛，自然地掃視著四處，給予對方整理思維和措辭的時間。

他恰好掃過墻角，聞言眼眸低垂，再次避開了直接的視線接觸，讓“思考空間”延續。

藍池繼續說道

“我的武魂……很特殊。有些不好表達……普通的魂靈，哪怕是百年的，如果不適配的話，契合不高可能沒有效果。”

“適配？”

藍澈這才抬眼。

“武魂的選擇……那我能看看你的魂靈嗎？多么獨特的存在能被你選中。”

藍池吸收了白貓后直接變成了替身白色相蒲，一樣是肉眼看不見的。他心念微動喚出替身，物理意義上的凝固空氣。

在藍澈的視角，他只看見了一圈白色魂環在腳底展開，以及，周圍氣溫的驟降。

藍澈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寒意瞬間包裹了自己，他輕微抬起手，指尖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出幾顆晶瑩剔透的冰晶凝結。

藍池緊張地觀察著父親的反應。

藍澈看著自己指尖的冰晶，又看了看藍池腳下那圈散發著寒意的白色魂環。

他臉上顯露詫異，隨即這份詫異又化為了溫和的贊許。

事實上不論怎樣他都會贊揚。

“非常不錯的魂技。可以了，收起吧。”

藍池收回替身，但房間殘留的寒意并未完全散去。

藍澈也順勢收回了觀察的目光，身體微微后靠，將話題自然地轉向了另一個重點，仿佛剛才的展示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昨天我不在家，聽你媽媽說……”他頓了頓，目光再次變得深邃而平靜。

“你精神力測試，達到了1900？靈海境？”

“嗯。”

藍池點了點頭，簡單應了一聲，不知道父親接下來想說什么。

是震驚？是詢問武魂？還是……

藍澈的指尖輕輕敲擊著膝蓋，發出幾不可聞的“噠、噠”聲，似乎在組織語言。

他的目光落在藍池頸間——那里空無一物。

“1900的精神力……”

藍澈緩緩開口，語氣里帶著感慨，卻沒有太多意外，“確實遠超同齡人，甚至遠超很多修煉多年的魂師。不過……”

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更加柔和，卻也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

“我其實……很早就有預感了。你的武魂如此特殊，精神力異于常人，也在情理之中。”

藍池不明白他到底要說什么。

藍澈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輕輕嘆了口氣，那嘆息聲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

接下來的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在藍池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小池，”藍澈的聲音放得更輕，更緩，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仿佛怕驚擾了什么，“關于娜兒的事……我和你媽媽，其實很擔心。”

果然還是問這個。

他以為父親會不斷旁敲側擊，他正準備解釋娜兒的來歷、她的離開……

但藍澈接下來的話，猶如一盆冰水將他從頭澆到腳。

“我們……我們從未見過你說的那個叫‘娜兒’的女孩。”

“什么……意思？”他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藍澈看著兒子瞬間煞白的臉色和震驚的眼神，心中的憂慮更甚，他放慢語速，盡量清晰地解釋道。

“從你三年前某天突然告訴我們，你‘撿’了個妹妹回來開始……在你媽媽的記憶里，家里從來沒有多出過一個銀頭發的小女孩。

你給她準備的房間，一直空著；你吃飯時多擺的那副碗筷，從來沒有人用過；你說帶她去海邊、去公園……在你媽媽看來，你都是一個人去的。”

藍澈的目光掃過墻角那張空置的小凳子：“包括這張凳子，你說是給娜兒坐的……但在我們眼里，它一直就是一張空凳子。你脖子上……”

他指了指藍池的衣領：“你的脖子上什么都沒有。”

“直到昨天，你突然拿出一張紙條，說是娜兒留給你的告別信……上面寫著我們從未見過的人的名字和感謝。”

藍澈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憂慮。

什么？！

藍池的瞳孔驟然收縮！大腦一片空白！他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父親！

“小池，你媽媽昨晚一夜沒睡好，她很害怕……害怕你是不是因為武魂的特殊性……”

“或者精神力增長太快……出現了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認知問題？比如……幻想出了一個陪伴你的朋友？”

幻想？

認知問題？

藍池如遭雷擊！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這一刻凝固了！父親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鐵錘，一下下砸碎了他所有的認知！

娜兒……不存在？

那些朝夕相處的三年……那些一起吃飯、一起出門、甚至同床共枕的夜晚……都是他的幻想？

那紙條呢？那項鏈呢？那加的兩點天賦點呢？那面板提示的呢？！

不！不可能！

那感覺如此真實！那銀發的觸感，那紫瞳的注視，觸碰……

“不！不可能！”

藍池猛地站起來，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尖銳，身體微微顫抖。

“娜兒是存在的！她就在這里生活了三年！你們怎么會看不見？媽……媽媽不是還給她洗過澡，做過飯嗎？！”

藍澈看著兒子激動的反應，眼神中的擔憂幾乎要溢出來。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燈光下投下一片陰影。

他沒有反駁，只是用一種近乎悲憫的、帶著安撫的語氣說道：“小池，冷靜點。”

“你媽媽……她確實記得你有一段時間行為有些異常，比如吃飯時會對著空座位說話，比如會多準備一份食物然后倒掉……”

“但她一直以為，那是你……太想要個妹妹了，或者練劍壓力太大的一種……排解方式。她從未真正‘看見’過娜兒。”

藍澈伸出手，想拍拍兒子的肩膀，卻被藍池下意識地躲開了。

“那條項鏈呢？”藍池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的絕望，他猛地從衣領里扯出那串七彩的石鏈，“你看！就在這里！她留下的！這些石頭都是我們一起撿的！”

藍澈的目光落在藍池空空如也的手上——在他眼中，兒子只是激動地對著空氣抓著什么。

“小池……”藍澈的聲音充滿了無力感和深切的憂慮，“我……我們看不見任何項鏈。”

轟——！

藍池只覺得腦海中有什么東西徹底炸開了！世界在旋轉，燈光變得模糊，父親擔憂的臉龐在視野中扭曲。

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瞬間蔓延至全身，比白色相簿的低溫力場更刺骨！

他低頭看著自己緊緊攥著石鏈的手——那沉甸甸的、帶著石子粗糙觸感的項鏈是如此真實！

可父親卻說……看不見？

是父母出了問題？

還是……自己瘋了？

那加的天賦點呢？那面板呢？難道……連替身和面板……也都是自己精神分裂的產物？！

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認知的徹底顛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藍池吞沒。

他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床沿上，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地望著父親，又仿佛穿透了他，望向了某個虛無的、令人絕望的深淵。

昏黃的燈光下，那條唯有他能看見的七彩石鏈，貼著他冰涼的鎖骨，折射出妖異而孤獨的光芒。

房間里死寂一片，只剩下藍池粗重而混亂的喘息聲。

藍澈看著兒子失魂落魄的樣子，緊鎖的眉頭下，是深不見底的憂慮和一個父親面對未知恐懼時的手足無措。

……

藍池滿身汗水地蘇醒了，他呼吸急促，雙手抓爛了床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