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為教堂庭院的花叢鍍上柔紗；每一片花瓣都浮動著朦朧的光暈。克林索爾牧師的身影在花壇間忙碌，周圍種滿大麗花、紫苑、薰衣草，這些與宗教緊密相連的花卉，將庭院化作一部沉默的圣典。

如果是在哥特式的教堂，還能在彩色玻璃窗上看到象征“三位一體”的鳶尾花。

克林索爾牧師因故不能遠離教堂，日常用品全靠李林幫忙運送。

黑森鎮(zhèn)來祈禱的鎮(zhèn)民寥寥，他終日閑暇，便以照料花圃消磨時光。

久而久之，侍弄花卉便成了他除了修習戒律，誦讀圣典的另一個生活重心。

今年這些花開得依然很好。不知我離開后，新來的牧師能否像我一樣，把它們照料得那么漂亮。

人在一個地方待久了，就會習慣那里的生活，再想改變，便不那么容易了。

克林索爾在黑森鎮(zhèn)的教堂一住便是十六年，當年李林剛被收養(yǎng)時，他便是這般站在教堂臺階上迎接鎮(zhèn)民。

如今臺階已被歲月磨得發(fā)亮，他卻仍在這里。

可很快他就要離開了。

完成教會的任務后，克林索爾將返回圣城述職，得到自己老師的嘉獎。他心中的信仰很堅定，可當回首這十六年的歲月，仍會怔忡良久。

沙漏中的沙粒簌簌落下，竟無一粒能被他攥在掌心。

不，不對。還是有一粒沙愿意為他停留。

黑發(fā)黑瞳的孩子，李林。

每當克林索爾想起這個名字時，一張清秀的年輕面容就會浮現(xiàn)在眼前。

這個年輕人很早就來教堂工作了。當年他資質(zhì)檢測失敗時，克林索爾雖未置一詞，心里卻想著等自己離開后，讓這孩子繼承這座教堂也未嘗不是個好選擇。而如今既然李林已獲得施法能力，想必不會久留于這座偏遠之地的小教堂。

克林索爾向來不是患得患失之人，此刻卻突然皺起眉頭。

沉重的馬蹄聲如驚雷般砸在教堂前的石板路上，伴隨著門外急促的呼喊，有人正不顧體統(tǒng)地叫著他的教名。

聲音很熟悉，是那個跟在李林身邊的孩子，維斯。

這座百年老教堂素來清靜，彩窗下連塵埃都落得小心翼翼。

平日里即便有馬車經(jīng)過門前，車夫們也會自發(fā)勒緊韁繩，收攏聲音。

這般肆無忌憚的喧嘩，多年來還是頭一次。

克林索爾推開教堂厚重的橡木門，一匹白馬正在門前焦躁地踏著前蹄。馬背上的騎士投下匕首般的陰影，將牧師瘦削的身形完全吞沒。

那人懷中抱著昏迷的李林，少年的面色蒼白，大腿上滿是被撕咬的痕跡，暗紅的液體正順著馬鬃一滴滴砸在教堂前的石階上?！澳褪强肆炙鳡柲翈?？”騎士的聲音像是生銹的盔甲在摩擦，她托了托懷中的人形，“請您幫幫他。”

“先進跟我教堂。”克林索爾從騎士的懷中接過李林，將他抱進了一個充斥著沒藥香味的房間，動作急躁地讓人完全想不到是一名牧師。

褪色的紫綢圣職祭披、浮雕精致的圣物盒、鎏金香爐、裝滿沒藥和乳香的玻璃瓶，這里是教堂的圣器室，里面放置著大量的宗教器具。

當鎮(zhèn)民向克林索爾牧師請求治療時就會被帶到圣器室。

“他一直昏迷不醒，我試過很多種方法，但就是沒有反應?！本S斯焦躁地說，為了證明自己的話，他伸出手在李林的臉上扇了幾下，“就像這樣?！?

“他在瞬間透支了超出身體負荷的瑪娜，這種反噬會同時摧毀精神與肉體?！笨死锼沟倌染珳试\斷出李林的癥狀，“若要調(diào)養(yǎng)，需要燃燈道途的一環(huán)神職者持續(xù)施放圣沐水銀七日；若想即刻喚醒——”她頓了頓，看向克林索爾牧師，“就只能用圣香沒藥了，不過這種魔藥因用處不多，所以在教廷的產(chǎn)量稀少，非常珍貴?！?

超負荷釋放法術之后，除非有珍貴的魔藥或高環(huán)超凡者施以援手，否則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清醒過來。

克里斯蒂娜能感覺到面前的牧師是二環(huán)神職者，不具備治療瑪娜過載造成的精神損傷的高階神術；而像圣香沒藥這樣珍貴的魔藥，尋常牧師不僅拿不出，甚至可能從未聽聞。

畢竟在教廷內(nèi)部，這種魔藥也只被賞賜給擁有某些特殊貢獻的神職者，相較于實際用途，更像是一份榮譽證明。

即便他有，又為什么要用如此珍貴的魔藥去救一個與他關系不深的人，難道就因為李林每周幫忙抄寫文書、運送生活物品，或是陪他聊天解悶？

從那片滿是尸鬼的密林離開后來教堂的路上，維斯和她說了許多關于克林索爾牧師的事，包括李林抄寫文書，偶爾兼職神職者。

倘若克里斯蒂娜仍是那個高居宮殿的無憂皇女，她自然會相信克林索爾愿以圣香沒藥相贈，畢竟那時的她，隨手賞給侍從的法術秘儀、魔藥乃至超凡道具幾乎是某些小型國家近一年的稅收。

金錢于克里斯蒂娜而言只是一個冰冷的數(shù)字，她甚至有獨立發(fā)行貨幣的權力。

可如今這個逃離宮廷的落魄者，雖自封騎士扈從，卻早已經(jīng)不再相信騎士與英雄的故事，圣杯道途也拒絕了她晉升二環(huán)的請求。這是一條已經(jīng)斷絕的道途。

褪去維多利亞皇女的光環(huán)，未行成人禮的她，不過是個懷抱幼稚幻想的逃亡者罷了。

這個世界與她想象中的騎士史詩截然不同。沒有光輝與榮耀，只有背叛、別離、誣陷——每一處縫隙都滲著骯臟的濁流。

水晶燈下的皇女曾以為世間慷慨皆如她擲出的紅寶石。直到流亡途中，克里斯蒂娜才在泥濘里看清每份饋贈背后的價簽，她必須學會用傷痕累累的手指，數(shù)清每個善意的代價。

克林索爾牧師小心地從圣物盒中取出一個玻璃瓶，倒出少許藥物，用研磨棒碾碎后涂抹在李林的傷口上。

接著他另取一份藥物混入圣水，扶起李林讓他飲下。

李林的表情在吃下藥物后明顯好轉(zhuǎn)了許多，臉色逐漸紅潤，呼吸也變得平穩(wěn)許多。

圣香沒藥？克里斯蒂娜微微睜大了雙眼，她沒想到這種小地方的教堂牧師真的有圣香沒藥這種珍貴的藥品，并且還毫不猶豫地給李林使用。

圣香沒藥在外表上和普通的沒藥區(qū)別不大，唯一的不同只是在外面包裹著一層類似乳香和蜜蠟的混合物。

“雖然我很想問你為什么會知道‘圣香沒藥’這種教廷神職者也需要一定資歷才能知道的東西，可現(xiàn)在不是聊這個的時候?！笨肆炙鳡栍謱盍轴尫帕藥讉€神術穩(wěn)定他的狀態(tài)，“維斯，你去檢查一下教堂大門有沒有關好?！?

“好咧！”見到李林狀態(tài)轉(zhuǎn)好的維斯精神了許多，轉(zhuǎn)身就離開了這間圣器室。

“現(xiàn)在我們可以具體談一談發(fā)生在你們身上的事了？”克林索爾帶著克里斯來到教堂的中心，禮拜堂。

他看了一眼跑過來的維斯，示意兩人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