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林被一陣爭吵聲驚醒。

他推開房門，發(fā)現(xiàn)維斯拎著一個麻袋，克里斯手握騎士劍，兩人劍拔弩張地對峙著。

“維斯，克里斯，早上好。”李林沒弄明白狀況，但還是向兩人問了聲好。

兩人簡短回應后，仍僵持不下。

李林問道：“所以誰能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

“這家伙帶來的袋子里有邪惡的氣息！”甲胄下的肌肉繃緊，克里斯蒂娜現(xiàn)在的態(tài)勢隨時可以向前劈斬，“而且他本身的味道也很駁雜。”

“我大清早的來福利院帶了東西想給你一個驚喜，但誰知道剛進房間就被一個渾身覆蓋著甲胄的神經(jīng)病拿劍指著，要不是我剛才躲得快，現(xiàn)在你只能對著我的無頭尸體打招呼了。”維斯心有余悸地說著。

這絕對是正統(tǒng)的維多利亞騎士，從體型姿態(tài)來看，必定出身高貴。

他握劍的姿勢和劈砍的角度可以證明那是極其迅猛有力的一擊。維斯閃身躲過時，竟覺得自己正面接不下這一劍。

“好了，都消停一點。”李林伸手制止了兩人，“這位是維斯，我最好的朋友，昨天我睡覺的房間就是他的。這位是騎士扈從克里斯，我是昨天晚上遇到的，那時他正在和尸鬼戰(zhàn)斗。”

“尸鬼？你早就知道啦？”維斯沮喪地解開繩子，把麻袋翻倒過來，掉出一只被割掉舌頭，剮去雙眼的尸鬼，“我本來還想用這東西嚇你一跳。”

“真是……殘酷的做法。”挖眼割舌讓克里斯蒂娜聯(lián)想到神圣赫斯帝國的酷刑，那個帝國常以這種方式懲罰奴隸和戰(zhàn)俘。作為曾經(jīng)世界上最強大帝國的皇室成員，她對各國的政治法律與文化傳統(tǒng)都了如指掌。

雖然對孽怪與邪惡生物天然對立，但克里斯蒂娜也不會折磨它們，只會將它們一劍梟首或者撕成兩截。

“尸鬼又不受到人類律法的保護。”維斯抓住尸鬼的腦袋一把將它提起，“我在黑森鎮(zhèn)附近打獵時遇到了尸鬼群，數(shù)量太多打不過，但想了個辦法抓住了一只。”

維斯遇到尸鬼群的地方離黑森鎮(zhèn)沒有多遠，只是走幾步路就能到。

尸鬼們敢對人類的城鎮(zhèn)保持這種近距離，想必已經(jīng)做好了在今晚襲擊活人的準備。

“本來打算去你家找你說一下這件事的。”李林用手擺弄半死不活的尸鬼。深夜初遇尸鬼時心跳得很快，即使不想承認，但他的確產(chǎn)生某種恐懼的情緒，現(xiàn)在是清晨，熹微的陽光照進窗臺，只覺得瑟瑟發(fā)抖的尸鬼還挺可愛。

“現(xiàn)在剛好不麻煩你多走一趟了。”維斯笑嘻嘻地拔劍殺了尸鬼，把它裝進麻袋，沒讓一滴血落在地板。

克里斯蒂娜冷眼盯著維斯。

以如今的黑森鎮(zhèn)想要解決尸鬼的問題并不容易，原因歸根結底是戰(zhàn)力的缺失。

唯一的煉金術士已經(jīng)離開，教堂的克林索爾牧師又似乎不擅長戰(zhàn)斗。

普通的鎮(zhèn)民沒有多少戰(zhàn)斗力，黑森鎮(zhèn)施法者學院里的教師只會教書，缺乏實戰(zhàn)的經(jīng)驗，真要打斗起來，說不定連維斯和李林都比不上。

“所以只能靠我們幾個了？”維斯的表情有些好笑，“黑森鎮(zhèn)這么大的地方，能打的就只有我們幾個？那些小混混的，平時不很能打架嗎？還有那些鎮(zhèn)民呢？”

“只會好勇斗狠的地痞流氓可不是真正的戰(zhàn)士。”克里斯蒂娜說，“面對尸鬼，普通人沒有當場逃跑已經(jīng)算是勇氣可嘉。”

即使是一名戰(zhàn)斗經(jīng)驗豐富的戰(zhàn)士，也有可能因一時恐懼成為刀俎下的魚肉。李林很清楚這一點。昨天他被尸鬼襲擊的第一時間沒能來得及調(diào)整心態(tài)，從而失去了先手優(yōu)勢。

“最好不要讓普通人參與到尸鬼的事里。”正當維斯和李林討論該怎么處理尸鬼時，克里斯蒂娜突然這么來了一句，“尸鬼不是大問題，但背后操縱它們的邪惡可以借助人心中的恐懼變強。”

“惡魔？”維斯問。

如果不是圣杯道途在一環(huán)時賜予了超凡的直感和敏銳，就連自己都沒法發(fā)現(xiàn)邪惡的正體，他是怎么知道的？克里斯蒂娜的視線在維斯的臉上停留幾秒，隨后很快地移開。

此人的內(nèi)心駁雜不堪，但因為是李林的朋友，她愿意相信他。

“對。”李林微微點頭表示肯定，“而且尸鬼還能轉化尸體，如果讓普通人參與戰(zhàn)斗，可能會讓現(xiàn)狀更糟。”

“那還真不能叫上別人了。吸收過恐懼的惡魔可不是一群尸鬼能夠比擬的。”維斯嘆了一口氣，“原來它們是一伙的，怪不得最近連續(xù)冒出奇怪的東西。”

簡單地討論過后，幾人決定趁著白天先去探查一下尸鬼群具體的位置，觀察它們是否移動。

在廚房的餐桌上，李林給瑪麗亞奶奶介紹了克里斯和他的那匹白馬。

用餐過后，三人帶好裝備，朝維斯今早打獵的方向趕去。

維斯打獵的地方是黑森鎮(zhèn)附近的一片樹林，雖然沒多大，但樹木長得出奇的高，樹冠和枝椏交錯連結，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wǎng)兜住陽光，對于尸鬼來說確實是一個藏匿的好地方。

這里說是在黑森鎮(zhèn)的附近，可和燈塔一樣，平時根本就沒多少人過來。

目標在對面小樹林的陰影中，它們并排躺在枯枝落葉下就像是腐爛的泥土，只有偶爾才會突然痙攣抽動一下，皮膚下方探出菌毯似的血管粘連在一起，看上去既惡心又恐怖。

“數(shù)量真不少，它們現(xiàn)在在休眠？”維斯趴在小土包的后面，拿出不知道幾手的望遠鏡放在眼前，“真羨慕它們啊，能白天睡覺晚上吃肉。”

“說話聲小一點。”李林拿過望遠鏡，“樹林更深處的地方還有醒著的尸鬼，它們的聽覺很靈敏，能聽見很遠的聲音，所以我們才不能湊近觀察，會被發(fā)現(xiàn)的。”

尸鬼這種邪惡生物沒有吸血鬼那么懼怕陽光，短時間的陽光照射只能讓它們感到不適。

外圍的尸鬼顯然才剛轉化不久，需要休眠維持狀態(tài)，真正危險的是內(nèi)側的那些。

“克里斯，你追擊時尸鬼的數(shù)量有那么多嗎？”李林仔細觀察后發(fā)現(xiàn)樹林里尸鬼的數(shù)量多到難以準確計數(shù)，如果昨晚有那么多尸鬼圍攻他和克里斯，他們絕對活不下來。

“沒有，”克里斯沉思片刻，搖了搖頭，低沉而疑惑的聲音從頭盔中傳出，“數(shù)量對不上，不該有這么多。清除邪惡不容懈怠，我根本沒給它們襲擊村落、屠殺村民并轉化尸體的機會……”

“如果尸鬼沒有襲擊生者卻能源源不斷增加種群的數(shù)量，那它們只能通過墓園中的尸體轉化。”李林看著克里斯說，“可時間又對不上，它們沒機會的，除非……”

幾人對視一眼，顯然都想到了這種可能。

“不止一批尸鬼！”維斯語氣凝重地指向林中橫陳的尸體，“這就解釋得通了，難怪數(shù)量會如此驚人。只要找到墓園，它們就能像現(xiàn)在這樣大規(guī)模轉化同類。”

可這時又產(chǎn)生了新的疑問。

當克里斯正在追擊一批尸鬼時，另一群尸鬼卻在墓園中悄然轉化同類。但它們?yōu)楹尾恢苯哟笠?guī)模襲擊活人？

那樣不僅能更快地擴充數(shù)量，新鮮尸體還能轉化成更強大的個體。

尸鬼行事本無顧忌，但它們背后的操縱者顯然不愿引起過多注意。

畢竟，公然屠殺與盜掘墳墓的后果截然不同——前者會招致檢察官的鎮(zhèn)壓，而后者在偏遠墓地里，也許還能用“野狗刨墳”搪塞過去，荒山野嶺的亂葬崗更是沒人在乎。

“看樣子幕后黑手不想搞得大張旗鼓啊。”維斯感嘆道，“臭老鼠也只能來我們黑森鎮(zhèn)要飯了。”

“可為什么是黑森鎮(zhèn)？”李林說，“惡魔完全可以引導尸鬼繼續(xù)偷尸刨墳，只需要一小批尸鬼就能鉤住克里斯把他引開。”

就憑尸鬼那點手段可騙不了我。克里斯蒂娜在心底小聲地說著。

若非超凡直覺持續(xù)預警，她也不會找到它們的行蹤。可奇怪的是，在尚未發(fā)現(xiàn)任何邪惡跡象的時候，某種宿命般的預感就已將她引至黑森鎮(zhèn)的方向。這里有什么東西在吸引她。

命運？克里斯蒂娜一向討厭這個在騎士史詩中象征著“一切”的詞匯，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繼承的圣杯道途確實和“命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在克里斯蒂娜的認知里，命運本是虛無的概念。

直到那個瞬間，當圣槍上的寒芒掠過她稚嫩的眼眸，映出了自己未來在宮廷內(nèi)的簡短片段，某種亙古宿命的實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刺穿了她的神經(jīng)。

寒光凜冽的圣槍表面，蜿蜒的蛇形浮雕若隱若現(xiàn)——這是維多利亞皇室與“命運”締結永恒契約的徽記。

命運是存在的。

“或許它們原本的目的地就是黑森鎮(zhèn)。”維斯的語氣躍躍欲試，“不過那離我們現(xiàn)在還太遠，先解決眼前的事再說——下毒還是用火燒？”

投毒？他們手頭根本沒有能對尸鬼生效的煉金制劑，盲目施毒恐怕先遭殃的會是活人；至于火燒森林更是下策，那些完成轉化的怪物完全能在火勢蔓延前遁走。更何況遮天蔽日的濃煙只會遮擋自己的視線，視覺對它們而言可有可無。

僅憑幾人的手段，很難做出強有力的對策。

“待會克里斯開道往里面沖，我和你把路上還沒有完全轉化的尸鬼清理掉。”李林說，“那些躺在地里的很脆弱，趁此機會我們可以解決掉大部分，之后就是和活躍的尸鬼群實打?qū)嵉嘏鲆慌觥！?

“稍等一下，有動靜，”維斯輕聲問，他瞥了一眼身邊的克里斯，總覺得李林要是再不拿出什么計劃，克里斯就會直接沖進去大開殺戒，“有沒有更細致一點的計劃？”

透過望遠鏡，他看到尸鬼們圍聚在一具男性尸體旁，撕扯著血肉，從臉的輪廓看，那是一個和他們年齡差不多大的年輕人。

在他們沒注意到的地方，這些怪物不再滿足于尸體，而是開始獵殺活人。

盡管轉化同類需要完整的尸體，但對于它們來說饑餓終究是更原始的沖動。

克里斯蒂娜把尸鬼逼得東奔西跑，饑餓迫使這些怪物陷入更瘋狂的境地——緩解饑餓就要進食。

如果找不到食物，尸鬼就會吃掉同族。新鮮的血食有助于維持它們的兇性。

強者生弱者死，這個種族的生存方式向來如此。

鮮血從剖開的腹腔汩汩涌出，腸管在小型尸鬼鉆入時滑出體外。死者的肚皮隨著鉆入腹部的尸鬼的蠕動而起伏。

尸白的人臉上凝固著驚恐的表情，顯然在死前受到了殘酷的折磨，在痛苦和恐慌中被尸鬼咬開喉嚨失去生命。

與之前在深夜時清剿尸鬼不同，殘酷的場面給李林一種原來這就是尸鬼的感覺。

這就是尸鬼，它們是由死者轉化的怪物，會成群結隊的聚在一起……吃人！

“能想到的都已經(jīng)想到了，我們的確缺少針對尸鬼的手段，而且它們也不算特別強的孽怪，對付它們沒有更好的辦法。”李林將子彈一枚枚壓入彈巢，一股怒火在他的心中燃燒肆虐，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逝去，除了他們沒人知道他死了，“能做的唯有替死者復仇。”

維斯取下圓盾拔出獵刀，驀然問李林：“喂，李林你怕不怕？你說是要替死者復仇，實際上是你怕了吧？”

死亡本身已足夠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像這個年輕人一樣，孤獨地倒在黑暗中無人知曉。

最令人窒息的是，或許某天自己的親人也會突然變成這樣一具冰冷的、被啃噬過的尸體。

“我當然害怕。”李林大大方方地承認，“懼怕這種怪物，不想死，想活著，這很難理解嗎？但是怕有什么用，能讓它們放過我們嗎？求饒對怪物有用嗎？投降能只輸一半嗎？”

“也是啊。”維斯若有所思地想。

“所以……”李林低垂著眼眸，抬起時瞳孔底部有星芒閃動，像是黑夜中劃過的一尾流星，“除掉它們就好了，我們現(xiàn)在在這里，就是為了這個……殺光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