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紙，在病房泥地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林鋒靠在床頭，后背傷處被藥膏和繃帶緊緊裹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新肉生長的麻癢與鈍痛。這具身體在抗議，但他的大腦卻在高速運轉，如同精密校準的武器系統。

指尖在被單上無聲地敲擊、劃動，勾勒出一個個利落的手勢——前進、停止、掩護、目標指示。這是最基礎的戰術手語，卻是未來“雪豹”無聲獵殺時不可或缺的神經脈絡。腦海中，《特種作戰基礎手冊（簡化版）》的內容清晰展開，結合著后世那些經過血與火淬煉的實戰經驗，一套超越時代的訓練方案正在急速成型。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帶來一股室外清冽的空氣。林鋒指尖的動作瞬間停止，抬眼望去。

邱明政委走了進來，軍裝洗得發白卻熨帖整齊，濃眉下的目光銳利依舊，只是眼角的紋路比在南京初見時更深了些。他身后跟著沈清禾，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軍裝，臂彎里夾著病歷夾，神色平靜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

“林鋒同志，”邱明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淀下來的力量，目光掃過林鋒下意識放在被單上、指節分明的手，“感覺怎么樣？清禾同志說你恢復得比預想快，是個好苗子。”

林鋒微微頷首：“勞政委掛心，好多了。”他目光轉向沈清禾，帶著探詢。

沈清禾翻開病歷夾，語調是醫生特有的冷靜客觀：“傷口初步愈合，炎癥控制住了。但深層肌肉組織損傷嚴重，至少還需要兩周靜養，避免任何劇烈活動。否則，一旦創面撕裂，極易再次感染，甚至……”她頓了頓，目光與林鋒對上，“……可能影響你以后拿槍。”

邱明點點頭，在床邊唯一的木凳上坐下，雙手習慣性地放在膝蓋上：“組織上很關心你們這批從南京血火中沖出來的同志。你的情報，價值極大，幫我們避開了鬼子好幾次合圍。”他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告誡，“不過林鋒同志，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聽說……你這兩天沒怎么老實躺著？”

林鋒心頭微微一凜。他昨天傍晚確實嘗試著下床做了幾組核心肌群的靜力訓練，后背撕裂般的劇痛讓他冷汗直流，幾乎虛脫。當時病房里明明只有他一人。

邱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扯出一個沒什么笑意的弧度：“這后方醫院，沒有不透風的墻。一個能背著致命傷穿越三道封鎖線的‘英雄’，稍微動一動，動靜都不小。警衛排的小戰士隔著窗縫都看見了。”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實質般壓在林鋒身上，“我理解你的心情，報仇心切，想早點拉起隊伍。但‘雪豹’不是一天建成的。你現在最要緊的任務，是養好身體！這是命令！”

他最后三個字加重了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是，政委。”林鋒沉聲應道，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

窗外遠處，是村頭的一片打谷場，如今被改造成了簡易的訓練場。幾十名穿著各色服裝的戰士正在塵土飛揚中進行著基礎操練。口令聲、腳步聲、偶爾的呵斥聲隱隱傳來。一個身材敦實、嗓門洪亮的老兵，正唾沫橫飛地訓斥幾個動作笨拙的新兵蛋子：

“腿！腿抬高點！沒吃飯啊？鬼子刺刀捅過來你也這么軟綿綿的？”

“瞄準！三點一線懂不懂？你那眼珠子往哪兒瞟呢？”

“拼刺！氣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軟趴趴的繡花呢？”

訓練方式簡單、直接，甚至有些粗暴，充滿了舊軍隊的烙印和戰場上以命搏命的血勇，卻唯獨缺少了林鋒所追求的那種精準、高效、以最小代價換取最大戰果的特種作戰思維。看著那熱火朝天卻效率低下的場面，林鋒感覺后背的傷口更癢了，一種有力無處使的焦灼感在胸中翻騰。

“看到沒有？”邱明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我們的戰士，不怕死，有血性！但底子薄，缺方法。你們黃埔帶來的那些新東西，特別是你腦子里那些‘鬼點子’，是寶貝！所以，更得等你完全好了，才能把這寶貝真正用出來，把‘雪豹’的架子扎牢實！現在，”他站起身，語氣不容商量，“給我好好躺著！這是組織交給你的首要任務！”

邱明又叮囑了幾句安心休養的話，便起身離開了病房，腳步聲在走廊里漸漸遠去。

病房里只剩下林鋒和沈清禾。陽光斜斜地照進來，空氣中漂浮著微塵和淡淡的草藥味。

沈清禾走到床邊，拿起床頭柜上的粗瓷碗，試了試水溫，遞給林鋒：“喝點水。”她的聲音比剛才柔和了些許，但眼神依舊帶著醫生審視病人的嚴肅。

林鋒接過碗，喝了幾口溫水，干澀的喉嚨得到滋潤。“邱政委……很務實。”他放下碗，看向沈清禾。

“他是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老革命，”沈清禾一邊整理著帶來的干凈繃帶和一小瓶藥粉，一邊低聲道，“最看重實際效果，也最痛恨無謂的犧牲。你急于訓練的心情他理解，但他更清楚，一個帶著未愈重傷的教官，不僅教不出頂尖的特戰隊，反而可能成為隊伍的拖累和負擔。”她拿起藥粉，示意林鋒側身，“換藥。”

林鋒順從地側過身體，露出包扎的后背。沈清禾動作麻利地解開舊繃帶，露出那道猙獰的、邊緣泛著嫩紅新肉的傷口。她仔細地用溫鹽水清理創面，動作輕柔卻精準，然后小心地撒上消炎的藥粉。藥粉接觸傷口的瞬間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林鋒的肌肉瞬間繃緊，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但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疼就喊出來。”沈清禾輕聲道。

林鋒搖搖頭，汗水沿著鬢角滑下。

“你的想法，‘雪豹’的構想，”沈清禾一邊纏上新的繃帶，一邊繼續說著，聲音壓得很低，只有兩人能聽見，“邱政委其實很看重。總部首長也專門批示過。但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眼下最實際的，是把選拔標準定出來，把初步的訓練大綱理出來。”她打好最后一個結，直起身，看著林鋒的眼睛，“這些東西，不需要你下床蹦跳，躺著也能做，對吧？”

她的眼神清澈而堅定，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力量。林鋒看著那雙眼睛，胸中的焦躁奇異地被撫平了一些。她說的沒錯。系統解鎖的《特種作戰基礎手冊》內容浩瀚，如何根據根據地現有條件進行本土化改造，剔除不切實際的高科技依賴，提煉出最核心、最實用的體能、戰術、潛伏、偵察、爆破、野外生存要點，形成一套可操作的選拔和初期訓練方案，這本身就是一項浩大的工程，足以占據他養傷期間的所有精力。

“你說得對。”林鋒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是我心急了。”

沈清禾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這就對了。先把‘圖紙’畫好，‘雪豹’的骨架才能立得穩。”她收拾好東西，“下午我會把目前各營連推薦的備選人員初步名單和簡單履歷送過來，你先看看。另外，”她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頭道，“周衛國同志恢復得比你快，已經閑不住了，嚷嚷著要去訓練場活動筋骨。邱政委讓我轉告你，看著他點，別讓他胡來。”

話音未落，病房門“哐當”一聲被人大力推開，帶起一陣風。

“林瘋子！看看這是什么！”周衛國像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左臂吊著繃帶，精神卻亢奮得驚人，右手揮舞著幾張寫滿字、畫著潦草圖示的糙紙，臉上是壓抑不住的興奮，“政委點頭了！第一批‘雪豹’備選名單！還有我跟老邱磨了半天才討來的初步訓練場地和裝備配額！”他幾步沖到床邊，把紙拍在林鋒蓋著的薄被上，震得林鋒后背一陣悶痛。

“你看看！二十個人！全是各營連報上來的尖子！有槍法好的，有會功夫的，還有幾個鉆山溝比兔子還快的老獵戶！”周衛國語速極快，眼睛發亮，“場地就在村西頭老槐樹那片荒地，地方夠大！裝備……雖然寒磣點，十幾條老套筒、漢陽造，手榴彈管夠！還有老李頭答應給咱們特制一批加重訓練用的沙袋和木槍！怎么樣？”

林鋒拿起那幾張紙，目光飛快掃過名單和后面簡陋的裝備清單。名單上的人名大多陌生，備注欄里簡單地寫著“神槍手”、“投彈遠”、“跑得快”、“力氣大”之類的評語。裝備一欄更是寒酸。

“名單可以篩，”林鋒放下紙，抬頭看向周衛國，眼神銳利起來，“裝備可以想辦法。關鍵是訓練。”他掀開被子，雙手撐住床沿，在周衛國和沈清禾略帶驚愕的目光中，咬著牙，一點點挪動身體，雙腳終于踏上了冰冷的地面。后背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新鮮的溫熱感瞬間浸透了剛換的繃帶，額頭的冷汗立刻冒了出來。

“林鋒！”沈清禾急步上前想扶他。

林鋒擺擺手，拒絕了攙扶。他站直身體，盡管臉色因劇痛而蒼白，身體也在微微顫抖，但眼神卻如同出鞘的利刃，直刺向周衛國帶來的那份名單和裝備清單。

“衛國，”他的聲音因忍痛而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把名單上的人，分批叫到這里來。”

“這里？”周衛國一愣，看了看狹小的病房。

“對，就這里。”林鋒的目光掃過病房的泥地、土墻、木桌、板凳，最后定格在窗外那片熱火朝天的訓練場上，“現在，就開始。第一步，不是練他們的胳膊腿，”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是練他們的腦子。練他們怎么用最小的動靜，活下來，然后弄死最多的鬼子。”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后背的灼痛，一字一句道：

“把訓練場，搬到病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