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讀，寫

第一章　網絡為何至關重要

我在思考的東西可比炸彈重要得多，我在思考的是計算機。[1]

——約翰·馮·諾依曼

網絡架構或許就是當代的命運之神。

網絡是組織而成的框架，讓數十億人能夠清晰明了地進行交流。網絡決定了這個世界上誰當贏家，誰是敗者。網絡算法決定了注意力和金錢該去向何方。網絡架構不僅會引導其自身演進的方向，而且會影響財富和權力聚集于何處。有鑒于互聯網今時今日如此龐大的規模體量，無論早年的軟件設計決策看似多么微不足道，現在都會造成一連串深遠的后續影響。互聯網權力問題的關鍵，就在于誰控制著特定網絡。

有一種觀點批評科技初創企業重視數字世界甚于物理世界，重視“比特”甚于“原子”等，[2]但這并未觸及問題的本質。互聯網的影響遠不止數字領域，在更深層次上，它貫穿、滲透并塑造著社會和經濟。

專業的科技投資人也會大肆宣揚這樣的觀點。[3]風險投資家、貝寶的聯合創始人彼得·蒂爾曾如此思忖：“我們想要飛行汽車，結果得到的卻是140個字符。”這表面上是在嘲諷率先將推文長度限制在140個字符的推特，但其根本目的是抨擊高科技行業的輕浮現象——普遍沉迷于軟件應用的開發。

推文看似無聊瑣碎，卻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從個人思想、觀點到選舉結果，以及流行病的治理進展等方方面面。有些人宣稱技術專家對于能源、食物、交通以及住房等問題的關注不夠，忽視了物理和數字世界的互聯互通、密不可分。然而，絕大多數人和“現實世界”互動的媒介，正是互聯網網絡。

物理與數字世界的融合，往往是悄然發生的。有時候科幻小說會把自動化描繪成一個可視化過程，人們能看到一個物理實體被另一個取代。在現實中，自動化往往是迂回發生的，物理實體蛻變成數字網絡。人類經營的旅行社并不是被機器人經營的旅行社取代。恰恰相反，是搜索引擎和旅游網站吞并了它們的差事。郵件收發室和實體郵箱依然存在，但得益于電子郵件的興起，通過它們處理的郵件總量現在已大幅減少。私人飛行器并沒有顛覆客運行業，但在很多情況下，視頻會議等互聯網服務使得旅行變得不那么必要。

我們想要飛行汽車，結果得到的卻是Zoom這類遠程會議軟件。

互聯網的新鮮感讓人們往往小看了數字世界。想一想我們所使用的語言。像郵件和“電子郵件”（email），商務和“電子商務”（e-commerce）這樣的前綴“電子”在語義上就帶有一種從屬意味，使得這些數字活動看起來低于它們在“現實世界”中的對應物。然而，與日俱增的情況是，日常中越來越多的郵件就是指電子郵件，商務就是指電子商務。當人們把物理世界稱為現實世界的時候，他們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數字世界中消磨了越來越多的時間。像社交媒體這樣的新生事物，最初被認為是不足為道的，現在卻能支配全球政治、商業、文化乃至個人世界觀的各個方面。

新技術將進一步促進數字世界與物理世界的融合。人工智能會讓計算機比現在聰明得多。虛擬現實和增強現實頭戴設備會改進數字化體驗，讓人更加身臨其境。物體和場所中的嵌入式聯網計算機（物聯網設備）將遍布我們周圍。我們身邊的一切都將通過傳感器來理解世界，并通過執行器來改變世界。這一切都將通過互聯網絡來協調、整合與實現。

因此，網絡確實至關重要。[4]

在最基礎的層級上看，網絡是人或物之間連接的清單。互聯網上通常會收錄人們可能關注的內容。它們同樣也為算法提供信息，以便能更好地抓住人們的注意力。當你訪問社交媒體動態時，算法會根據對你興趣的推斷，將各類內容和廣告糅合起來并推送給你。社交媒體網絡上的“點贊”以及應用市場上的評分引導著念頭、興趣和欲望的流動方向。如果沒有這樣的機制，互聯網將是一場信息洪流——雜亂無章、無法無天且百無一用。

互聯網經濟為網絡飛速發展注入了活力。在工業經濟時代，企業主要通過范圍經濟和規模經濟積累實力，這也是降低生產成本的方法。生產更多的鋼鐵、汽車、藥品、含糖汽水以及其他小商品的邊際成本不斷下降，使那些占有和投資生產資料的人獲得了競爭優勢。在互聯網時代，分發的邊際成本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因此權力的累積主要通過另一種方式進行：網絡效應。

網絡效應表明，網絡的價值將隨著每一個新節點或連接點的加入而增長。電話線路、機場這類交通樞紐、計算機等面向連接的技術，甚至包括人，都可以是節點。梅特卡夫定律（Metcalfe's law）是網絡效應的一種著名表述，它明確指出網絡的價值與節點數量的平方成正比（也就是以2為指數進行指數級增長）。對有數學頭腦的人而言，10個節點的網絡價值25倍于2個節點的網絡價值，100個節點的網絡價值百倍于10個節點的網絡價值，以此類推。這一定律由以太網和電子產品制造商3Com的聯合創始人之一羅伯特·梅特卡夫（Robert Metcalfe）提出，[5]并在20世紀80年代得到廣泛傳播。

然而并非所有網絡連接的價值都一樣，因此有人建議對該定律進行修訂。[6]在1999年，另一位計算機科學家戴維·里德（Da-vid Reed）提出了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里德定律”，[7]指出大型網絡的價值將以網絡規模為指數進行指數級增長。該公式最適用于以人為節點的社交網絡。臉書有近30億的月活用戶，[8]根據里德定律，這意味著臉書網絡的價值為2的30億次方。這個數字大得驚人，光打印出來就得用300萬張紙。

無論你更傾向于哪一種網絡價值的估算方式，有一點是明確的：數字很快變得很大。

互聯網是終極的萬網之網，所以網絡效應在互聯網上起主導作用是理所當然的。人們總是喜歡聚集在一起。推特、照片墻和抖音的價值就來自數以億計的用戶。組成互聯網的其他網絡也是如此。在網絡上交流想法的人越多，信息網絡就越豐富多彩。越多的人使用電子郵件和WhatsApp發送信息，這些通信網絡就越有用。越多的人在Venmo、Square、優步和亞馬遜等平臺上做生意，這些平臺就越有價值。一般而論，越多人用，價值越大。

網絡效應使小小的優勢能像小雪球一樣迅速滾成大雪球。當企業能掌控一切時，它們將會對自身的優勢嚴防死守，讓任何人都難于離開。如果你已經在一家企業網絡上建立了自己的受眾群體，而離開這個網絡就意味著失去他們，那你就不會想要這么做。這部分地解釋了為什么權力會聚集于少數幾家大型科技公司之手。如果這種趨勢繼續發展，那么互聯網最終將更加趨于中心化，被強大的中介機構控制，而這些機構將利用自己的權力擯斥創新和創造力。如果對此不加以遏制，就會產生經濟停滯、同質化、生產率低下和社會不平等等種種問題。

一些政策制定者試圖通過監管來削弱最大的互聯網公司。[9]他們的補救措施包括阻止并購企圖和建議拆分公司。其他的監管建議則要求企業實現系統互通，[10]便于網絡間的快速對接。如此一來，用戶可以將聯系人帶到自己喜歡的任何地方去，也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跨網絡閱讀和發布內容。有一些建議確實可以遏制在位的公司，為其競爭對手騰出發展空間，但從長遠來看，最好的解決方案是從頭開始構建新的網絡。新網絡將不會導致權力的集中化，原因是該網絡的設計本身就規避了集中化。

許多資金雄厚的初創企業正在嘗試搭建新的企業網絡。然而，如果成功了，它們仍會和現存的大型企業網絡一樣難以避免地重新帶來同樣的問題。我們需要的是能夠在市場上擊敗企業網絡的新挑戰者，同時能提供更大的社會效益。具體而言，我們需要的是能夠提供類似于早期互聯網開放和無須許可的協議網絡所帶來的好處的新網絡。[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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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John von Neumann quotation is from Ananyo Bhattacharya,The Man from the Fu-ture (New York:W.W.Norton,2022),130.

[2]Derek Thompson,“The Real Trouble with Silicon Valley,” Atlantic,Jan. /Feb. 2020, www.theatlantic.com/magazine/archive/2020/01/wheres-my-flying-car/603025/; Josh Hawley,“Big Tech's ‘Innovations’ That Aren't,” Wall Street Jour-nal,Aug.28,2019,www.wsj.com/articles/big-techs-innovations-that-arent-11567033288.

[3]Bruce Gibney,“What Happened to the Future?,” Founders Fund,accessed March 1,2023,foundersfund.com/the-future/;Pascal-Emmanuel Gobry,“Facebook In-vestor Wants Flying Cars,Not 140 Characters,” Business Insider,July 30,2011, www.businessinsider.com/founders-fund-the-future-2011-7.

[4]Kevin Kelly,“New Rules for the New Economy,”Wired,Sept.1,1997,www.wired.com/1997/09/newrules/.

[5]“Robert M.Metcalfe,” IEEE Computer Society,accessed March 1,2023,www.computer.org/profiles/robert-metcalfe.

[6]Antonio Scala and Marco Delmastro,“The Explosive Value of the Networks,” Sci-entific Reports 13,no.1037 (2023),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9852569/.

[7]David P.Reed,“The Law of the Pack,” Harvard Business Review,Feb.2001, hbr.org/2001/02/the-law-of-the-pack.

[8]“Meta Reports First Quarter 2023 Results,” Meta,April 26,2023,investor.fb. com/investor-news/press-release-details/2023/Meta-Reports-First-Quarter-2023-Results/default.aspx.

[9]“FTC Seeks to Block Microsoft Corp.'s Acquisition of Activision Blizzard,Inc.,”Federal Trade Commission,Dec.8,2022,www.ftc.gov/news-events/news/press-releases/2022/12/ftc-seeks-block-microsoft-corps-acquisition-activision-blizzard-inc; Federal Trade Commission,“FTC Seeks to Block Virtual Reality Giant Meta's Acquisition of Popular App Creator Within,” July 27,2022,www.ftc.gov/news-e-vents/news/press-releases/2022/07/ftc-seeks-block-virtual-reality-giant-metas-acquisition-popular-app-creator-within.

[10]Augmenting Compatibility and Competition by Enabling Service Switching Act, H.R.3849,117th Cong.(2021).

[11]Joichi Ito,“In an Open-Source Society,Innovating by the Seat of Our Pants,”New York Times,Dec.5,2011,www.nytimes.com/2011/12/06/science/joichi-ito-innovating-by-the-seat-of-our-pant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