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園的夜風依舊凌冽，裹挾著枯葉在地面打旋。洛凝靠坐在槐樹粗糲的樹干旁，目光寸步不離地落在沈澈蒼白的面容上。第五章末的那個決定——守護他，并以那塊木雕為引子探尋真相——如同火焰般在她心底燃燒，驅散了周身的寒意與疲憊。她已將木雕小心收入懷中，冰涼的觸感貼著肌膚，像一個沉重的秘密。

沈澈的呼吸聲不再像先前那般急促，但依舊淺弱。體內的狂暴力量似乎暫時平息了，可那種屬于古老、陌生的氣息仍在他周身若有似無地環繞。洛凝能感覺到，他正從昏迷的深淵中緩慢攀升。

不知過了多久，沈澈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顫了顫。洛凝的心弦猛地一緊，身體立刻戒備起來，但面上仍維持著一貫的平靜。她知道，此刻的沈澈必然是極度虛弱且高度警覺的。

沈澈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緩慢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瞳孔中最初是一片茫然，如同迷失在濃霧中的旅人。他吃力地轉動眼珠，試圖辨識周圍的環境——殘破的院墻，枯死的樹木，荒涼的夜色。這里是哪里？他最后記得的，是那群黑衣人的襲擊，是鋪天蓋地的惡意，是身體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力量，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一股尖銳的疼痛在他的頭顱深處炸開，像無數細針同時刺入。他猛地弓起身子，喉間溢出痛苦的低喘。

“別動。”

一個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沈澈的身體瞬間繃緊，像一只受傷的野獸般充滿了警惕。他的目光在夜色中搜尋，最終定格在洛凝臉上。昏暗的光線下，她的容顏顯得有些模糊，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帶著一絲他熟悉的淡漠，卻又似乎藏著某種更為深沉的情緒。

“你……”沈澈嗓音嘶啞，仿佛聲帶被砂紙磨過，“你是……洛凝？”

他試圖支撐身體坐起來，但渾身肌肉都像是散架了一般，使不上力氣。洛凝沒有上前攙扶，只是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這既是顧及他可能的防備，也是她一貫的姿態。

“是我。”洛凝的聲音平穩，“你受傷了，身體很虛弱。先別急著起來。”

沈澈掙扎著靠坐在樹干旁，大口喘息。他感覺體內空蕩蕩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但那種奇異的、仿佛不屬于自己的虛弱感，讓他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

“我……我怎么會在這里？發生了什么？”他試圖回憶，腦海中卻一片混沌，只有被襲擊前的片段和短暫的、爆發出巨大力量的感覺，然后就是眼前的荒園。

洛凝靜靜地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她知道他體內曾涌動著何等可怕的力量，也知道他為何會遺忘。那力量或許是木雕封印的一部分，或許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將那段超出凡人承受極限的記憶隔絕。

“你昏迷了。”洛凝簡短地回答，“我把你帶到這里。”

“昏迷？”沈澈皺眉，努力回想，“我只記得……那些黑衣人，他們攻擊我……然后……”他頓住了，眼神帶著困惑和一絲恐懼，“我感覺身體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很燙，很強……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沒有提及那股力量是他自己發出的，仿佛那只是一種感受，而非他的行為。這種遺忘，正是洛凝探究的關鍵。

“燙？強？”洛凝不動聲色地重復著他的詞語，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引導，“是什么樣的感覺？你之前有過嗎？”

沈澈搖頭，臉上寫滿了迷茫：“沒有……從來沒有。就像……就像不是我的身體一樣。我好像……好像看到了奇怪的東西，聽到奇怪的聲音……”

他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洛凝沒有打斷他，靜靜等待著。她知道，他此刻的囈語或許能讓她找到與他昏迷時那些關鍵信息（褐衣、祭壇、歸墟等）的連接點。

沈澈的雙眼帶著一絲飄忽，仿佛又回到了那種模糊的夢境中：“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有……有灰色的霧，很高很高的……不知道是什么。還有……還有人在說話，聽不清，但感覺很古老……”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抓住那些消逝的片段，“我感覺……我在一個……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那里……很冷……好像有什么東西……在等我……”

洛凝屏住了呼吸。灰色的霧，很高很高的東西，古老的低語，很遠很冷的地方，以及“在等我”……這些描述帶著一種不祥的宿命感，與她通過木雕看到的景象隱約呼應，但更為抽象。沈澈并沒有直接提到“祭壇”或“歸墟”，但他對“很遠很冷的地方”、“灰色的霧”的描述，讓洛凝聯想到了“歸墟”這個名字可能代表的某種虛無、冰冷、與生死相關的概念。

“等？”洛凝輕聲問，試圖更深入地觸及他潛意識中的信息，“誰在等你？”

沈澈搖了搖頭，眼中茫然更甚：“不知道……感覺……很熟悉，但又很害怕……”他揉了揉額頭，似乎試圖驅散那些不適的記憶，“也許只是我發燒了，做的胡思亂想的夢吧。”

他將一切歸結于身體的不適，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夢境中的碎片，可能與千年前的真相和體內的力量息息相關。這種凡人的視角與洛凝所知的超自然現實形成了鮮明對比，也加深了他們之間交流的壁壘和張力。

“你救了我？”沈澈的思緒回到了眼前，他看向洛凝，眼中帶著一絲感激，但更多的是無法掩飾的困惑，“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些人……很強。”

洛凝垂下眼瞼，避開了他探究的目光。她不能告訴他自己是花妖，更不能說她看到他爆發出了遠超凡人的力量，以及她如何用槐樹的妖力壓制并轉移了那股力量。

“我只是……盡力而為。”她斟酌著詞句，模棱兩可地回答，“這片荒園有些特別，或許庇佑了我們。”

她輕描淡寫地帶過，將功勞歸于環境，而不是她自身的妖力或沈澈體內的異變。這既是隱藏身份，也是一種試探——看沈澈是否會對此有所懷疑，或者是否會因為自己的遺忘而接受這種解釋。

沈澈沒有多問，他感覺頭痛欲裂，身體虛弱得連思考都困難。他環顧四周，荒園在夜色下顯得更加陰森詭異。他只覺得全身發冷，不僅僅是夜風的緣故。

“謝謝你，洛凝。”他低聲說，聲音中帶著真誠的謝意，“如果不是你……”

“噓——”

洛凝突然抬手制止了他未說完的話。她猛地站起身，眼神銳利地望向荒園外圍。一股細微卻清晰的震動從地底傳來，不同于自然的地動，更像是某種強大的力量正在地面下穿梭。緊接著，一股冰冷、帶著死亡氣息的波動，如同潮水般涌向荒園。

那種氣息，洛凝不會認錯。那正是之前襲擊沈澈的黑衣人身上帶著的！他們竟然去而復返，而且這次帶來的惡意似乎更加純粹和強大。他們是如何找到這里的？是追尋著沈澈體內殘余的氣息，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

沈澈也察覺到了異常。雖然他無法像洛凝那樣感知能量波動，但他能感覺到地面細微的顫抖，以及空氣中彌漫開來的壓抑感和令人不安的寒意。他原本虛弱的身體，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險。

“怎么了？”他掙扎著想要起身，聲音里帶著重新燃起的警惕。

洛凝的神情凝重，雙眉緊蹙。她能感覺到，荒園外圍的防護結界正在被觸碰，發出微弱的嗡鳴聲。那群人顯然不是普通的盜匪，他們的力量帶著明顯的術法痕跡，目標明確。

“他們來了。”洛凝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緊迫感，“之前襲擊你的人。他們找到這里了。”

地面下的震動越來越劇烈，荒園的邊緣傳來細微的“咔擦”聲，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碎裂。洛凝知道，荒園本身的荒涼與破敗就是最好的偽裝和屏障，但這屏障顯然無法抵擋有備而來的強敵。

她看了一眼虛弱的沈澈，再看看荒園外迫近的危險。留在這里，他們遲早會被找到。但以沈澈現在的狀態，根本無法逃跑。

沈澈也意識到了情況的危急，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他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完全是一個累贅。

洛凝眼神快速閃爍，腦海中飛速權衡著利弊。那塊木雕藏在她懷里，是關鍵；沈澈體內的力量是謎團，也是危險的源頭；而眼前的敵人，顯然與之前襲擊他的人有關，甚至可能就是沖著他來的。

“跟我走！”洛凝當機立斷，不再猶豫。她顧不上沈澈的虛弱和可能存在的抗拒，上前扶起他。

沈澈沒有掙扎，他相信洛凝。在這一刻，他是完全無助的，只能將性命交到眼前這個清冷的女子手中。

“去哪？”他問道，聲音里充滿了不確定。

洛凝沒有回答，只是扶著他，艱難地在荒園中摸索著前進。她知道荒園深處有一處更為隱蔽、同時也與槐樹本體聯系更緊密的區域，或許能在那里找到臨時的庇護，或者……找到某種能幫助他們擺脫困境的通道。

地面震動得更厲害了，伴隨著一聲沉悶的巨響，荒園的一處院墻應聲倒塌，揚起漫天灰塵。冰冷的惡意如潮水般涌入荒園，帶著勢不可擋的威壓。

他們沒有時間了。必須立刻做出決斷，逃離這里，或者找到一個能夠暫時隱藏、甚至反擊的機會。而這個機會，很可能就藏在洛凝懷中那塊神秘的木雕，或者沈澈體內那股潛伏的力量之中。

在死亡氣息的籠罩下，兩道身影，一個虛弱迷茫，一個清冷堅定，跌跌撞撞地向著荒園深處逃去。宿命的齒輪，在這一刻因為新的危機而加速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