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破碎聲仍在深淵中回蕩，但那絕非物理意義上的回響。它是空間本身的哀嚎，是現實結構在承受無法想象的扭曲和沖擊后發出的悲鳴。灰霧不再是迷蒙的阻礙，它像被激怒的巨獸，以可見的速度翻騰、聚合，形成無數帶著利齒般渦流的漩渦，它們并非隨機，而是仿佛被一股洪荒的意志所驅使，帶著冰冷而原始的殺意，掃過這片狼藉的戰場。
沈澈和洛凝緊緊相擁，跌坐在地。真源碎片爆發出的能量洪流稍歇，卻不是因為消退，而是因為那股能量已經瘋狂地涌入了他們的身體和意識。他們的衣物破損，裸露的皮膚上泛著不正常的潮紅或慘白，那是力量過載和精神沖擊留下的痕跡。“存在錨定”幾乎被沖垮，沈澈的意識深處仍有無數否定的尖刺在扎痛，洛凝的“生之脈沖”雖然汲取了磅礴的本源力量，卻也因為過度涌入而紊亂不堪。更糟糕的是，涌入意識中的海量信息碎片混亂而龐雜，包含了星辰生滅、古老悲歌、輪回宿命的幻象，這些信息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精神負擔，壓得他們頭痛欲裂。
在他們不遠處，歸墟組織的三個執行者——“觀察者”、“寂靜者”和“收割者”——同樣遭受了重創。守護者無差別地扭曲空間，加上真源碎片爆發的沖擊，他們的精準攻擊被完全打亂。暗沉金屬的“收割者”身上出現了多處不自然的凹陷和扭曲，仿佛曾被看不見的巨手捏揉；“寂靜者”射出的漆黑光柱在空間斷層中折斷，殘余的力量反噬，在他/她身邊形成一片吞噬一切光線的小型黑洞，正緩慢消散；而“觀察者”則捂著頭部，低沉的合成音變得尖銳，似乎其引以為傲的感知系統被信息洪流和空間扭曲徹底干擾，陷入了“觀察者悖論”的困境。他們雖然是歸墟的頂級戰力，但在這種層面的環境失控面前，也顯得渺小和脆弱。
至于守護者，他/她的身影依然模糊不清，像由光與影編織而成。但那股攪動空間的力量也明顯減弱，不復之前的強盛。此刻，守護者只是靜靜地懸浮在半空，散發出一種疲憊而又警惕的氣息。他/她似乎也消耗巨大，并且同樣對被喚醒的深淵意志保持著高度戒備。
戰場中央，那枚不規則的真源碎片依舊懸浮，只是它散發的光輝變得更加不穩定，每一次脈動都與整個深淵的顫抖同步，仿佛它與這片恐怖的虛空環境有著某種深層的、危險的關聯。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浩瀚的壓迫感從深淵更深處傳來，并非針對某個特定目標，而是無差別的、針對所有“存在”的壓制。那種感覺，就像宇宙最底層的否定，試圖將一切有形無形之物都推回絕對的虛無。這是被驚醒的深淵意志發出的低吼，它厭惡著被打擾，試圖清除所有入侵者。
“咳咳……沈澈，你怎么樣？”洛凝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她感到自己的“生之脈沖”在努力對抗涌入的混沌能量和外部的虛無壓制，像是風暴中搖曳的燭火。
“不好……”沈澈咬緊牙關，意識中的疼痛讓他幾乎無法思考。但他強撐著，將僅剩的“存在錨定”能量注入兩人相握的手中，試圖穩定彼此的狀態，“那股……意志……太可怕了……”
他們艱難地抬頭，看向歸墟執行者和守護者。四道同樣戒備、同樣疲憊的目光，穿越翻騰的灰霧，投向了他們。空氣中凝結著濃厚的敵意和猜疑，但更深層的是一種共同的、面對無法抗衡之敵時的無力感。
第一個打破死寂的是“觀察者”，他的合成音依然失真，但邏輯清晰：“目標沈澈、洛凝……以及未知高能實體……對環境造成了不可逆轉的擾動……深淵核心意志已被喚醒……當前首要任務：生存。次要任務：評估并控制局面。捕捉目標和回收核心優先級暫時降低。”
他的話語沒有情感，冰冷而直接，卻意外地為接下來的局面定下了基調。歸墟的執行者，最優先的指令永遠是任務，但前提是自身的存在。當環境威脅高于任務目標時，他們會根據嚴苛的優先級進行調整。
“生存？”“收割者”的利刃無聲地顯現了一瞬，又迅速隱沒，“與異常變量和守護者合作？這違背指令。”
“執行優先級調整。”“觀察者”重復，這是最高層的邏輯判斷，不容置疑，“當前環境不穩定度：致命級。我方力量損傷評估：中度。目標力量評估：重度損傷，但與核心發生深度共鳴。守護者力量評估：中度損傷，對環境有獨特影響。”
守護者發出了模糊的、像是風吹過遠古遺跡般的聲音，沒有明確的語言，但傳遞出清晰的意志：“混亂……正在擴散……你們…所有人……都是入侵者……深淵…將吞噬……一切……”
他的聲音雖然虛弱，但那種古老而超然的氣息，卻讓所有人都不敢輕忽。他/她并非完全針對沈澈他們或歸墟，而是針對一切擾亂這片虛空平衡的存在。
“聽著，”沈澈掙扎著站起來，拉著同樣搖晃的洛凝，“繼續打下去，誰都活不了。這個鬼地方已經被你們和我一起搞砸了。那股意志不會放過我們任何一個。”
他看向歸墟執行者，他們的金屬面具下看不清表情，但沈澈能感覺到他們冷酷的計算。再看向守護者，那模糊的身影透露著某種難以捉摸的古老智慧。
“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沈澈放緩語氣，盡管內心仍在警惕，“是這個被我們驚醒的深淵。你們歸墟想掌控真源，守護者想維護這里的秩序，我們想完成試煉、理解這一切……但前提是，我們得先活下去。”
“異常變量提議：臨時合作。”“觀察者”的合成音再次響起，像是在分析一個新輸入的變量，“合作目標：對抗深淵核心意志的直接威脅。合作時限：直至威脅解除或一方無法履行合作義務。合作框架：信息交換、力量協同。潛在風險：背叛、目標逃逸、環境進一步惡化。”
“可以。”守護者的聲音簡短了許多，似乎對這個提議并不意外，甚至可能也是他/她在等待的契機。他/她似乎對歸墟的冰冷邏輯判斷表示了某種程度的認同——至少在“生存”這一層面。
這是何等荒謬的一幕！勢不兩立的敵人，為了共同的生存，在死亡邊緣達成了冰冷的默契。沈澈和洛凝，三個冷酷無情的歸墟執行者，以及神秘強大的古老守護者，圍坐在這片正在蘇醒的深淵的中心，進行著一場關乎生死存亡的談判。
“合作框架：信息交換。”“觀察者”的聲音不帶感情，“我方需要理解核心共鳴的性質、異常變量的能力極限以及守護者的權限和對深淵的了解。”
沈澈冷哼一聲：“先說說你們歸墟到底是什么？為什么要收集這些核心？這個渡忘世界對你們意味著什么？”
“歸墟組織……致力于重塑或修正現實，”沉默的“收割者”低沉地開口，聲音帶著金屬摩擦的冷硬感，出乎意料地直接，“渡忘世界……是高維現實流經低維時的投影與緩沖帶……也是被否定、被遺忘的概念集散地。真源碎片……是維系渡忘世界穩定并與更高層現實進行交互的關鍵節點。它們儲存著……原始的、未被扭曲的‘真實’信息。”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在評估透露多少信息：“歸墟需要這些‘真實’信息……以及對關鍵節點的控制……來達成組織的目標。你們……異常變量……能夠與核心共鳴……意味著你們擁有某種原始的、未被系統同化的‘真實’……對歸墟而言……是極高的潛在價值……或威脅。”
沈澈和洛凝心頭一震。歸墟的目的竟是“重塑或修正現實”！而渡忘世界只是一個“投影與緩沖帶”？這極大地擴展了他們對整個世界的認知。
洛凝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意識：“我們觸碰核心時……接收到了龐大的信息洪流……里面有關于……關于我們的過去……不是簡單的記憶……而是命運、輪回、以及某種跨越千年的……聯系……”她看向沈澈，眼神復雜。
“關于‘褐衣紅’和‘腰上黃’？”守護者的聲音帶著一絲了然，“那是你們‘存在錨定’和‘生之本源’的根源之一……也是被渡忘世界吞噬、沉淀的古老真實。真源碎片……不僅是核心……也是記憶庫和力量源泉。它記錄著……這個世界最深層的法則……以及與這些法則緊密相連的……命運線。”
守護者進一步解釋：“我是真源的守護者……或者說是這片區域……‘渡忘世界’某個古老法則的執行者……我的使命是維護渡忘世界的穩定……防止更高維度的混亂侵蝕……也防止低維的異常存在……過度擾動核心……引發像現在這樣的崩潰……”他/她頓了頓，“你們與核心共鳴……原本應是試煉的一部分……溫和地接收指引……但歸墟的介入……你們的過度應激……以及對核心的直接‘觸碰’……提前并暴力地開啟了信息接收……也驚醒了深淵的‘清理’機制。”
沈澈接過話：“那股意志……就是深淵的‘清理’機制？它是什么？”
“它不是一個‘什么’……而是一種‘狀態’……”守護者的聲音顯得更加虛弱，“深淵是渡忘世界底部……所有被否定、被遺忘、被拋棄的概念與現實殘渣的堆積地……那股意志……是這些殘渣聚合到極致時形成的……原始的、反‘存在’的力量……它唯一的本能……就是將一切試圖在這里確立‘存在’的外部事物……分解……吞噬……回歸虛無。”
恐怖的真相像冰水一樣澆在眾人心頭。他們不是在和某個怪物作戰，而是在對抗一片“想把他們變成虛無”的、活過來的空間！
“信息已交換……初步建立合作基礎。”“觀察者”冷酷地總結，“當前威脅：深淵清理機制的直接攻擊。我方力量不足以正面抗衡。需要制定……規避或暫時壓制清理機制……并達成各自目標的計劃。”
“計劃？”沈澈苦笑，“我們現在被困在這里，隨時可能被這地方吞掉。”
“核心的能量……和你們接收到的信息……是關鍵。”守護者說，“那股能量蘊含‘真實’的力量……理論上……可以在一定范圍內對抗深淵的否定……但你們需要……完整地理解和引導它……才能做到……否則……它只會撕裂你們自身。”
洛凝接口：“信息太亂了……我感覺它們像無數碎片……在我腦子里撞擊……我需要時間整理……理解……”
“歸墟可以提供……有限的技術支持……幫助你們穩定核心能量……但需要權限和對能量模式的分析數據。”“觀察者”立刻提出了交換條件。
沈澈和洛凝對視一眼。信任歸墟？無異于與虎謀皮。但洛凝的情況確實需要幫助，而且他們自己也需要理解那些信息才能活下去。
“可以。”沈澈艱難地做出決定，“但洛凝的狀況……不能有任何風險。你們的技術支持……必須在我們可以接受的范圍內。”
“權限開放……技術對接中……”“觀察者”的聲音稍微穩定了一些，似乎開始執行新的指令，“我方需要你們的配合……以及對守護者行動模式的更多了解。”
守護者沒有反對，只是靜靜地聽著，似乎也在評估歸墟的意圖和主角的底線。
“那么……計劃是什么？”洛凝問道，她的手依舊緊緊抓著沈澈，兩人的力量在相互支撐。
基于各自掌握的情報，一個充滿風險和變數的計劃逐漸成型：
1.穩定與解析：利用歸墟有限的技術，結合沈澈的“存在錨定”和洛凝的“生之脈沖”，嘗試穩定洛凝體內暴動的核心能量，同時，洛凝在沈澈的協助下，嘗試在極短時間內解析那龐雜的信息碎片，尋找到關鍵的指引。
2.規避與引導：在解析信息的同時，眾人需要協同力量，對抗或規避深淵清理機制的直接攻擊。守護者的“改變規則”能力，沈澈的“定義路徑”和“存在錨定”的局部穩定，以及歸墟執行者的戰斗和偵測能力，必須進行暫時的配合。
3.尋找出路/完成試煉：根據解析出的信息，確定完成第二次試煉的真正步驟——它可能不是離開這里，而是深入深淵的某個特定區域，或者利用核心能量進行某種特定操作。這個步驟必須在深淵徹底失控前完成。
這個計劃中的每一步都建立在極度脆弱的臨時信任之上。歸墟隨時可能利用“技術支持”做手腳；守護者可能有著自己的最終目的，隨時可能改變立場；而沈澈和洛凝能否及時解析信息，能否在這種壓力下掌控核心能量，更是未知數。更別提，深淵的清理機制還在不斷加強，留給他們的時間所剩無幾。
“盟約……暫時達成。”“觀察者”確認，“行動開始。目標：執行計劃第一步——穩定能量，解析信息。位置：當前區域，嘗試構建臨時安全點。”
他們各自戒備地散開一點距離，形成一個勉強算得上是“盟友”的脆弱圓圈，共同面對著周圍翻騰、咆哮著虛無的灰霧。真源碎片在他們中心輕微地脈動，仿佛在嘲弄他們這卑微的掙扎。
深淵的意志如同一只無形的手，緩緩握緊，預示著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在這個臨時盟約的框架下，他們必須爭分奪秒，在背叛和死亡的雙重威脅下，踏上尋找真源深層秘密和完成試煉的絕境之路。而這個計劃本身，或許就是深淵為他們設下的、最致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