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的風帶著沙礫刮過臉頰時,力微勒住了胯下的棗紅馬。身后的部眾像一條黑色的河流,正緩緩漫過陰山南麓的坡地——那是公元 258年的春天,距離他吞并沒鹿回部已經過去十年,拓跋部的控弦之士早已突破二十萬。
就在這一年,拓跋力微做出了一個影響深遠的決定——率部從河套北部遷至陰山南麓的盛樂(今內蒙古和林格爾北)。
當力微的馬蹄踏上盛樂的土地時,他深知這里將成為拓跋部崛起的根基。盛樂地處陰山南麓,扼守陰山南北交通要道,地理位置十分優越,既便于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擾,又有利于與中原地區開展交流與貿易。
遷至盛樂后,力微迅速著手建立政治中心。他下令在盛樂城內修建議事穹廬,明確各部在盛樂的駐地區域。紇骨氏、普氏等“鮮卑八國”的核心部落陸續抵達,連同被納入聯盟的匈奴獨孤氏、鐵弗部,共同構成了拓跋部主導的部落聯盟核心。力微在盛樂召開了至關重要的部落大會,在這次大會上,他被推舉為“鮮卑共主”,這一事件標志著拓跋部從松散的部落聯盟向集權政權邁出了關鍵一步,是鮮卑發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
在部落大會上,力微重新劃分了各部的牧場與勢力范圍。拓跋氏作為聯盟的核心,占據了陰山北麓最豐美的草場;紇骨氏和普氏分居左右,輔佐拓跋氏處理聯盟事務;匈奴獨孤氏負責守衛南部邊境,抵御來自中原方向的潛在威脅;鐵弗部則駐守西部,防范其他游牧部落的侵襲。沒鹿回部(此時已改稱紇豆陵部)因與拓跋氏的特殊關系,獲得了大黑河沿岸既能放牧又可耕種的灘涂地帶,這一安排既體現了對母族的優待,也有利于利用該地區的資源發展半農半牧經濟。
隨著政治中心的建立,力微開始著力構建以盛樂為中心的貿易網絡。他積極與曹魏開展“聘問交市”,以拓跋部盛產的戰馬為主要交換商品,從曹魏換取急需的鐵器、谷物等物資。鐵器的傳入極大地提升了拓跋部的軍事裝備水平和生產能力,使得部落的箭頭、刀具等更加鋒利耐用;谷物的引入則補充了食物來源,改善了部民的生活。同時,拓跋部向曹魏輸出的戰馬,也滿足了曹魏的軍事需求,雙方形成了互利共贏的貿易關系,這種游牧經濟與農耕經濟的互補,促進了拓跋部的經濟發展。
公元 258年,力微在盛樂舉行了盛大的祭天大典,這是他強化部落聯盟凝聚力、確立對鮮卑諸部領導權的重要舉措。祭天高臺建在盛樂城北,臺基用夯土筑成,分三層,最上層立著木制的神桿,桿頂懸掛著象征鮮卑圖騰的狼頭旗,高臺中央鋪著從陰山深處運來的整塊青石,既模仿了中原王朝的祭天禮儀,又保留了鮮卑人對長生天的敬畏,體現了鮮卑文化與中原文化的初步融合。
力微提前數月便遣使通知各部落,要求各部大人前來助祭,這既是對各部忠誠度的測試,也是對部落聯盟權威的宣示。祭典當日,紇骨氏、普氏、匈奴獨孤氏、鐵弗部等“鮮卑八國”的大人紛紛如期而至,他們帶來了豐盛的祭品,以示對力微“鮮卑共主”地位的認可。然而,白部大人卻遲遲未到。
白部是鮮卑的一支,因居住在“白山”(今河北沽源南白廟兒山)而得名,其活動范圍主要在并州(今山西北部)東北,與匈奴鐵弗部劉虎毗鄰,地近拓跋部核心區盛樂,是拓跋部南下中原的必經之路,戰略地位十分重要。但白部長期游離于拓跋部與匈奴勢力之間,與匈奴、烏桓等民族雜居,形成了“素和部”等混合文化群體,對拓跋部的向心力較弱。
更重要的是,白部大人作為傳統推舉制的支持者,對力微通過吞并沒鹿回部、誅殺竇氏兄弟等手段強化集權的做法早已心懷不滿,拒絕承認力微家族對鮮卑權力的壟斷。此次力微欲通過祭天大會確立對白山地區的直接統治,觸及了白部的核心利益,因此白部大人選擇抵制祭天大會,以表達對拓跋部集權化的抗議。
力微通過斥候偵察與其他部落的情報反饋,確認白部大人并非因路途遙遠或自然災害延誤,而是蓄意抵制。他當即召開緊急會議,與四部大人商議對策。多數貴族認為,白部的行為若不加以制止,必將引發其他部落的效仿,嚴重動搖拓跋部的統治根基,主張對其實行武力鎮壓。力微最終決定派遣精銳騎兵“征而戮之”,以彰顯拓跋部的權威。
此次征討行動得到了母族沒鹿回部(紇豆陵部)的大力支持,竇賓之孫竇勤此時已被封為紇豆陵氏首領,其部騎兵成為征討主力。力微從拓跋八部中抽調約 3000精銳騎兵,由長子拓跋沙漠汗與竇勤共同指揮。這支騎兵裝備精良,配備了從曹魏換取的鐵制馬具與環首刀,且長期在陰山地區進行山地作戰訓練,具備極強的快速機動能力和戰斗力。
拓跋沙漠汗與竇勤率領騎兵從盛樂出發,沿大黑河河谷東進,穿越蠻漢山(今內蒙古涼城境內),直奔白部駐地。他們晝夜兼行,馬蹄踏過山間碎石,發出沉悶的聲響,騎士們緊握著手中的武器,眼神堅定,一路疾行,終于抵達白部駐地附近。
夜色如墨,白部營地一片寂靜,只有少數幾個哨兵在營地邊緣打著瞌睡,篝火的光芒在帳篷間跳躍,映照出牛羊在不遠處悠閑吃草的身影。拓跋沙漠汗低聲下令,騎兵們紛紛下馬,牽著馬,馬蹄裹上麻布,悄無聲息地向白部營地靠近,如同暗夜中潛伏的獵豹。
“放!”隨著竇勤一聲低喝,數十支火箭帶著呼嘯聲劃破夜空,精準地射向白部營地的帳篷。瞬間,帳篷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沖天,將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晝。白部部眾從睡夢中驚醒,驚慌失措地從帳篷里跑出來,呼喊聲、哭叫聲此起彼伏,整個營地陷入一片混亂。
“殺!”拓跋沙漠汗拔出環首刀,率先翻身上馬,率領騎兵沖入白部營地。鐵制馬具在碰撞中發出刺耳的聲響,環首刀揮舞著,寒光閃爍。白部部眾倉促應戰,他們手持簡陋的武器,有的甚至赤手空拳,根本不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拓跋部騎兵的對手。
一名白部勇士揮舞著石斧沖向拓跋沙漠汗,拓跋沙漠汗側身躲過,手中的環首刀順勢一揮,便將其砍倒在地。竇勤率領的紇豆陵部騎兵也不甘示弱,他們騎著快馬,在營地中穿梭,馬蹄踏過倒地的白部部眾,手中的長矛不斷刺出,每一次都伴隨著一聲慘叫。
白部大人在親信的護衛下,試圖翻身上馬突圍。拓跋沙漠汗見狀,雙腿夾緊馬腹,策馬追了上去。兩匹馬在混亂的營地中狂奔,距離越來越近。拓跋沙漠汗舉起環首刀,用盡全身力氣砍向白部大人,白部大人下意識地用手臂格擋,只聽“咔嚓”一聲,手臂應聲而斷,鮮血噴涌而出。他慘叫一聲,從馬背上跌落。拓跋沙漠汗勒住馬,翻身下馬,走到白部大人面前,手起刀落,將其首級斬下。
戰斗持續了不到一個時辰,白部便徹底潰敗。白部部眾“驚潰四散”,有的跪地求饒,有的試圖逃往深山,卻被拓跋部騎兵一一攔截。營地中,“牛馬輜重盡為所獲”,到處都是散落的兵器、衣物和生活用品,一片狼藉。
戰后,拓跋沙漠汗將白部大人的首級割下,帶回盛樂示眾。“白部大人首級懸于盛樂城門三日,諸部莫不震怖”。除白部大人外,力微還清洗了其家族與親信,以鐵血手段震懾反對勢力,“遠近肅然,莫不震懾”。
白部事件后,力微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鞏固統治。他推行“離散諸部”政策,將白部余眾編入拓跋八部,徹底消除了白部的反抗基礎,加強了對被征服部落的控制。同時,力微正式設立“質子府”,要求各部落送長子至盛樂為質,作為忠誠擔保,進一步強化了對各部落的約束。
經此一役,拓跋部的勢力得到進一步擴張,“控弦上馬二十余萬”,部眾規模翻倍。白部事件也加速了鮮卑部落的兩極化,依附拓跋部的部落(如獨孤部、賀蘭部)獲得了資源傾斜,而游離于拓跋部勢力之外的部落則逐漸被邊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