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聞、問、切四術，江實初只用到聞，便已了然了孩童的病因。

心、肝、脾、腎四灶薪火如常，

肺灶堵塞，應是驚嚇過度，氣流倒灌，導致肺經郁結，呼吸受阻。

“近來可是受了驚嚇？”江實初淡然道。

“是！”孩童母親忙道：“孩子貪玩，跌進井里，找了半個時辰才找到。”

“驚悸過度，且寒氣侵肺。”

聽江大人迅速做出診斷，胡青山一愣，身為老中醫，他望聞問切了許久，才敢篤定和對方一樣的結果。

不過，江大人年輕氣盛，略通醫道，這病也不算疑難雜癥，草草斷癥而已，不夠嚴謹，證明不了什么。

最難的，不是診斷，而是如何治療！

肺氣，乃是內氣。

肺氣郁結，癥狀簡單，治療卻極難，一旦事關“氣”，便涉及醫道最艱深處。

氣者，無形無相，無法捉摸。

乃人智識之延伸，亦為經脈之精華。

尋常醫者，不懂治氣，只溫養身軀，通暢心情，本質是病者自愈。

而他，恰好傳承了一門療愈內氣的秘方！

想起自身傳承，胡青山不自覺挺胸抬頭。

正傲然間。

耳邊傳來噗的一聲響，好似茅塞頓開般。

孩童瞪大了眼珠，好似上輩子憋死的，大口大口呼吸，不多時，蒼白的小臉上緩緩浮現出一絲絲血色。

胡青山一驚，轉頭看去，恰好看見江大人握住孩童手掌，掌根處有細微扭曲。

嘶！

內力。

他胡子一顫，差點驚掉下巴。

內力，并非武者專有，極少數醫者，終生勤練養生功，若干年后殊途同歸，練出一股中正平和的內力。

以此內力，同登峰造極的醫道造詣，尋常病癥，彈指間氣到病除。

更有神異者，甚至能貫通生死之隔！

可問題是。

這等神醫，練出內力大抵花甲之年，而江大人至多不過二十來歲。

莫非是，以武入醫？

不可能！

武者急功近利，內力剛猛，無醫療之用。

“肺經已通，勞煩胡老先生開個方子，孩子還小，來日方長，莫留下后遺癥。”

聞言，孩子的母親千恩萬謝。

“江大人真乃神醫也！”

“民婦帶著孩兒，跑了不知多少藥鋪、醫館，吃雅藥，房子賣了田地押了，到頭來卻半點也無好轉。

哪曾想，江大人動動手指，這病竟好了！”

她的聲音不小，引來一片圍觀的人。

“嗬！劉家孩兒嘛！近日來到處求醫，誰不曉得？連東市的杏林堂都去過了！”

“杏林堂？京城第一醫館！連杏林堂都治不好，這小子手一翻就治好了？”

“放肆！江大人正兒八經的六品大員，你喊他小子，不想活了？”

其中，也有不和諧的聲音。

“呵！治好了是治好了，到頭來還不是要開藥？撈錢的關鍵，就在這藥方里！”

聞聽此言，江實初瞥了一眼胡青山。

眼見江實初身懷內力，胡青山已心服口服，提起毛筆，在一張白紙條上勾畫。

“甘草二兩，麥冬一兩及……分十份服下。”

“攏共是……八十文！”

“八十文？”

圍觀百姓紛紛驚呼。

“才八十文，做個兩天工，便掙回來了。”

“會不會，開的是安心藥？”

“甘草，麥冬……老朽也是久病成醫，對藥性略有了解，這兩味藥恰好對癥，絕非胡亂開的安心藥！”

眾人的目光，紛紛向人群后方望去。

方才起哄拆臺那人，著一身粗布衣，胸口紋著兩個大字——杏林。

“原是杏林堂的人！”

“呵！忒！雖說是對家，但也太無恥了點！”

“哼！杏林堂越急，越是說明齊民藥鋪做的對，好容易有了個為咱老百姓謀福的好醫館，絕不能讓杏林堂得逞！”

發覺形勢不妙，杏林堂的人灰溜溜逃了。

面對這個小插曲，江實初內心毫無波瀾。

他要狠狠整頓京城醫門，將呂院判及其一窩蛇鼠，盡數從老百姓背上摔下來，若蛇鼠不著急，他反而要忐忑了。

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江大人，名錄在此。”

胡青山恭恭敬敬奉上了名錄。

看了眼江大人，又看了喜悅的百姓，年逾半百的胡青山，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二十年前，他曾經也心懷杏林宏愿，毅然放棄家鄉的醫館，前往大楚京城，追逐兩位大楚醫仙的步伐。

十年里，他在滿是腌臜的醫海浮沉，漸漸也染上了從前嗤之以鼻的金錢味兒。

畢竟，醫士也是要吃飯的。

又十年，他在日復一日的無能為力中麻木，漸漸遺忘了何為本心。

直至今日……

他好似看見了那個曾經躊躇滿志的自己。

想到這，胡青山搖了搖頭，自嘲一笑，江大人不過二十，已到達了他半百之年都無法企及的高度，往日的自己，連給他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不錯。”

江實初掃過一眼，這老中醫雖古板，但治疫之事，一板一眼反而是件好事。

寸有所長，尺有所短。

做官么，把手下安排好，把事辦好，就是好官。

“勞煩老先生，派人通知這些人家里，讓他們帶些口糧，來齊民藥鋪治病。”

胡青山心頭一緊，道：

“東家，這怕是不妥吧？

病患都聚在鋪里，咱們藥鋪還辦不辦了？”

“無妨。”

江實初笑道：“等趙齊回來，你讓他找個寬敞地方，安置這些人。”

說罷，他起身離開藥鋪。

“東家，你去哪？”

“托關系，好辦事。”江實初言簡意賅。

托關系？

胡青山心生崇敬。

江大人要動用權力，為百姓謀福了？

江實初騎上老驢，晃悠著出了西市，找人問路，來到了直隸官署。

作為京城全境，除皇宮以外的轄所，直隸官署莊嚴大氣，門外一水的衙役，氣息雄渾，起碼是七品往上走的武夫。

他來到官署，未著急進去。

而是在官署對面，進出的必經路上，找了個餛飩兒攤，叫了一碗大餡兒餛飩。

大楚嚴防官員私交。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巧合么，吃個餛飩的功夫恰好碰見，閑話了幾句，能算是私交么？

正好餓了一天，吃碗熱騰騰的湯水。

于是，天漸暗。

直隸官署外，往外走的人越來越多。

“咦！是江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