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說心情不好就應該來這摸腹肌！”

Xspace霓虹閃爍，入口站了西裝革履的雙開門帥哥保安。

他們中間拉起一條橫帶，每進去一對都得核銷手環。

周杳抱著胳膊，手上沒套東西，跟那倆保安點點頭。

后面跟著的周念念就沒這么輕松了，由于手上還戴著電話手表，她被保安攔下仔細查看證件。

周念念沒在意這些區別，她興奮得要命，拉住周杳就往里跑。

走廊昏暗，鏡面墻壁射線繽紛，賽博朋克感潮到直逼面門。

內場空間大得離譜，重金屬轟炸耳膜，光線散射迷離昏暗，周念念拉住周杳的手腕跟丟了引路的少爺。

她帶周杳在里面繞，踩到別人要大聲道歉，碰倒酒水也大聲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一瓶黑桃A全碰倒了，要賠的，妹妹。”

周杳原本低頭走路，一聽聲音耳熟，她抬頭。

是自己以前的同學，徐楠，憑著凹凸不平的一臉青春痘在學校橫行霸道。

“拿四千賠他，賠完走路不要廢話。”周杳說。

周念念一聽，忙不迭掏卡要給服務員刷。

“周杳，假千金要有假千金樣子，你把人家真的當拎包小妹使喚呢。”

周杳聽他這話，臉冷下去，她懟他：“還不是為了堵你這種碎嘴，徐楠你這張臉丑到我了請你不要再說話了好嗎好的。”

說完這話，也不管他臉上打翻了什么顏料盤，她和那個卡座里其他認識但不敢看她的同學點了個頭。

這個卡座此刻萬籟俱寂，周杳聽到很輕一聲笑。

她循聲源看去，一樓皇座三十六人的卡，空蕩蕩坐了兩個人。

一個渾身潮牌，脖子上那狗鏈估計挺重，直接躺在卡座上，周杳瞇眼，只看見那人拿了個平板，上面代碼五顏六色。

另外一個隱在暗中，只露出一截冷白下頷。喉結凸起，浮在暗影，好像不屬于人間。

察覺到周杳的目光，那個人抬手，指節修長，杯中酒液搖晃。

像兩個有錢的神經病。

周念念還在像沒頭蒼蠅般亂撞，周杳收回目光，忍不住拉了一下：“想上樓那邊近。”

樓梯離她們不遠，周念念恍然大悟上去，周杳踏上階梯前忍不住搖頭。

自己這個冒牌貨要是被拍到帶著門風嚴謹到近乎古板的周家真千金在Xspace這個著名的猛男酒吧鬼混，媒體到時候恐怕又要大做文章。

看周念念在卡座興奮點單，周杳陷進深色的皮質沙發里，指尖掐太陽穴，有點頭疼。

這不會是她想讓自己名聲繼續掃地的奸計吧。

“姐你喝啥？”周念念點了一串無酒精飲料轉頭問她。

“礦泉水。”周杳警惕道。

“好的，您的酒水會由八名帥哥送到。”

服務生收起點單的平板，微笑。

周杳唇角抖了一下，她不知道一瓶礦泉水得有多重，需要八個男人抬。

不多會，上來八個雙開門優質腹肌帥哥。

人帥話不多，Xspace很懂沉默才是一個男人最好的時尚單品。

他們一字排開，統一黑色襯衫，西褲之下雙腿修長，單膝下跪，上酒水，領口微敞。

周念念連忙上前：“快起來快起來快起來！跪著膝蓋多疼啊！”

周杳抱著胳膊，傾身拿過礦泉水，目光劃過他們領口處精心設計的暗色三角，語氣冷淡：“男生要愛惜自己的身體，不要隨便展示。”

“好的大小姐。”

一只有力的手接過瓶子，給她擰開，可能力氣過大，水灑了好些在胸口。

深色的襯衫被打濕，腹肌蜿蜒成一片。

“天吶！”

周念念忍不住了：“姐你這還不摸嗎？不犯法的！”

來不及解釋了，周念念抓住周杳的手就摸到了腹肌上，又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等周杳回神，她已經一口氣摸完好幾個八塊腹肌，眼都不帶眨的。

“姐姐，你說哪個的手感最好啊？”周念念手里拿著一個打分的單子，筆尖點來點去特別苦惱。

周杳虛脫倒回沙發，摸過腹肌的手，手背朝上，貼了貼自己的臉。

滾燙。

她自認這幾年離經叛道，什么大場面沒見過。但周念念這樣的，她還真沒見過。

這個從偏遠小鎮認回，看著低調內斂乖乖牌的真千金妹妹，私底下還有這副面孔？！

兩邊孔雀開屏了四個氣質各異但服務態度極好的男公關，周杳在中間，一向游刃有余的她感覺自己有點缺氧。

“姐姐，你是不喜歡嗎？不喜歡我可以換一批的。”

說著，周念念想起什么，她掏出手機，點開里面一個APP：“可說起來，被話術訓練過的，還沒有這個AI虛擬陪伴系統好呢。”

“真的！”周念念看周杳一臉不信的樣子，給她看聊天記錄，“在最難的時候，就是這些東西陪我走過來的。”

周杳看著內容，想到什么，低下頭。

吃預制菜，陪AI聊，看虛擬AI人，自己也是個假貨，人生簡直完蛋。

周念念原本興致勃勃安利，察覺到周杳不對勁，她想到兩個人之間的身世糾葛，慌得連忙擺手。

“姐姐我沒有怪你，一點怪你的意思都沒有！真的！我就是想說這APP做虛擬陪伴還挺好的！”

“你要走了，我也沒有什么好的送給你，你摸腹肌都沒有開心，我就是希望這種陪伴能幫得上你，讓你笑一笑。”

她焦急說著，眼底因為激動地想要證明自己的心意浮出淚光，手腕上的電話手表卻突然響起來，有些幼稚的鈴聲和周圍一片腹肌顯得格格不入。

“你們快走。”周杳立刻反應過來，對公關擺手。

他們魚貫下去，周杳皺眉看向周念念的手腕：“她給你這個手表你就帶啊。”

“這看著挺貴。”周念念環視周圍要急哭了，“怎么辦？這邊一聽就不是什么正經地方！”

“它十秒后不會自動掛斷，你快接。”周杳催促，她拉起周念念的手，想把她往衛生間帶，那安靜。

“你怎么能帶她來這種地方！”

尾音尖叫劈裂，炸得她們兩個一跳。

周杳扭頭，看到周夫人指尖顫抖地指著她們，心口劇烈起伏，一旁站著的是同樣氣得臉側顴骨都要繃斷的周爸爸。

周杳后知后覺想起來，這手表帶定位，在哪溜達幾圈是哭是笑心跳多少都給你記錄下來。

眼前有閃光燈，周杳下意識拉回周念念，胳膊抬起擋臉。

“你現在知道羞恥了？”

“你花我們家錢點酒點男模的時候怎么不羞恥！”

往常一貫優雅的周夫人氣得揚手，狠狠扇向這個鳩占鵲巢十八年，如今還要帶壞自己親生女兒的周杳！

“媽媽！不是這樣的！”

巴掌落下。

閃光燈刺得周杳想要流淚。

挨就挨吧，不差這一下了。被打了還能讓他們少罵一點。

可預料中的疼痛沒來。

她抬眼，瞳眸震動，周念念居然擋在自己面前，那張并不算白皙的臉上浮現出鮮紅的巴掌印。

“你！”

周夫人氣得渾身發抖，她的手疼，心更痛！

自己的女兒吃盡了苦，居然還被這個小偷哄騙到沒腦子！

徐楠看熱鬧不嫌事情大，從一樓跟上來，看到周念念居然給她攔巴掌，不由添油加醋：“周杳你倒反天罡啦！你怎么好意思讓你妹給錢，還讓你妹挨打啊！”

周杳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只橫他一眼，這下倒刺痛了徐楠的玻璃心，他跑到周夫人身邊，控訴的情真意切：“我是周杳同學，我作證她人品就是不好！”

她頂著一頭漂金發色在周家已經屬于另類，周夫人本就厭她，有人跳出來更是火上澆油：“周杳，我教了你十八年教養！”

“嗯。”周杳點頭，“所以我從不撒謊。”

“有我就承認，沒有我就否認，徐楠，之前我妹碰倒你一瓶黑桃A，我怕你這張爛嘴扯住人不放直接提了賠錢，你沒打上嘴炮不爽了來這找存在感？”

“我有多不好你當著攝像頭的面說清楚，我要不是好人，你就更是一坨爛泥！”

徐楠被周杳這番話噎得臉漲紅成豬肝色：“你這樣怪不得沒人要你！”

這話直直戳進心底，疼的，在那股痛意被感知前，周杳的反擊來得更快：“誰說我沒人要，我的家人在鹽濱，我是被抱錯又不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

“說話能過點腦子嗎，我要是你媽，都怕你高考出分作文跑題大學念不上！”

徐楠哪里嘴得過周杳，他臉上掛不住了，氣得原地升天，如果不是有攝像頭在拍，幾乎就要動手。

一塊來的同學好不容易拉住他，徐楠大罵了句洋的：“周杳你給我等著！”

“少說兩句吧，討嫌。”

周杳忍住想翻他白眼的沖動，同學大概顧忌有人在拍，徐楠幾次想發作都被人拉走滾蛋，落井下石的混亂插曲暫時結束。

她轉過去，看周夫人，黑白分明的眼里是情緒攀升至頂峰又被壓抑到平靜的坦然：“我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如果不是你女兒拉我來，我今晚就會滾出周家。”

說完，不等周家人的臉更加難看，周杳撥開眾人下樓，路過幾架對著自己的攝像機，她的手捂上鏡頭蓋。

相機那頭的人眼前一黑，抬頭。

“好玩嗎？”她問。

明明剛成年才高考完，可周杳身上莫名凜冽，有一股不屬于這個年齡層的冷意。

端著攝像機的人下意識搖頭。

“哥，這些人誰啊。”

被狗鏈壓得躺下睡了一覺的靳柏被吵醒，坐起來問靳竹楨。

“豪門秘辛，自己搜。”

靳竹楨靠Xspace的死亡重金屬當白噪音才瞇一會，這會被打斷了睡眠，他有點不耐煩地睜眼。

先前刺刺的那姑娘好像又起了什么爭執，一套一套超度的跟加特林似的。

周杳走得怒氣沖沖，沒看路，被靳竹楨喇著的腿狠狠絆了一下。

連日來受的氣在心里翻江倒海，她已經能做到面容平靜了，可小腿上的痛感像把刀，捅出一地不堪重負的情緒。

眼淚啪嗒掉下來。

“你最好跟我講抱歉。”

周杳聲音飄得很低，她垂眸盯向扯住她手腕的手。

虎口處的指骨繃得凹陷，那滴眼淚就在里面。

“那你栽吧。”

靳竹楨笑了一下松手。

在她不受控制往地上摔去的短短一秒內，周杳發誓，待會爬起來一定要給他兩巴掌。

但沒能如愿。

這個看起來很神經的年輕男人再次抓住她。

很用力。

周杳站穩，他懶懶倒回卡座：“別哭了。”

一旁還遞過一張面紙，上面印了一個APP的名字。

周杳沒看清，握住手腕的那股勁松開，她踉蹌幾步往前走。

身后，那個人懶懶地對偷拍者講了句什么，周杳恍惚察覺沒再有閃光燈曝身上。

洋相出盡，周杳回到這個已經不能算是家的地方。她拖出行李箱，帽檐壓得極低，不去算半夜打車會花多少錢，只想逃離這里。

北城夏夜燥熱，她拖著箱子，汗爬一身，戴著可笑電話手表的手按上她的拉桿。

周杳抬頭，眼底已有了不耐煩：“周念念，放手。”

那只手沒松。

“姐姐，你不是被趕出去的，要走一定得爸爸媽媽送你堂堂正正地走。”

堅定到有些幼稚的話語落下。

周杳看著周念念，有些愣怔。

周夫人是下了重手的，周念念臉側紅得甚至有些腫，能看見血絲。

有那么一瞬間，周杳覺得她挨得活該，不這樣哪能讓這個蠢妹妹認清她的親生父母到底是多偏執的人。

“你爸媽不會同意的。”她篤定。

“他們同意啦！”

周念念輕快開口，她看周杳還是一副不信的模樣：“真的！”

說罷不等她反應，周念念拉過行李箱。可能是她以前幫家里干農活的緣故，力氣大，周杳掰不過她。

他們推行李箱重新進到院子。載著周夫人和周爸爸的車駛進來。車窗緩緩降下，透出撲面冷氣，周夫人心疼的視線越過周杳，看向周念念：“念念別推了，外面熱，快進屋。”

“姐姐一個人推很累，我幫她會快點！”

周念念鼻尖滲出汗水，仍然快樂。

周杳垂眸，目光盡量筆直地看腳下鋪設汀步窄石的路。她很難想象，從小到大，懶得聽自己一句解釋又古板老套到極點的周家人，居然能原諒周念念今晚的離經叛道，甚至還愛屋及烏，留她一晚。

血緣的關系，真的好強大。

不知道遠在鹽濱的父兄，是不是也會這樣無條件寵她。

哪怕她敏感，暴躁，不如周念念可愛。

周家空房間很多，但看周夫人不聞不問的架勢，周杳也知道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面對無言的羞辱，她拉起行李箱，轉身。

到家了還要戴那破手表的周念念在倒水，她跑過來遞給周杳。趁周杳接過水，周念念把行李箱都推到一旁：“姐姐，你跟我睡吧，好不好？”

周杳看向這個跟自己并無血緣關系的妹妹，鼻尖突然有點酸澀。她喝了口水，抿住，掩飾般點頭。

夜深，她們兩個人睡在周杳曾經的房間。

周念念拿掉臉上冰敷的袋子，陷進床里，和周杳小聲抱怨一句：“這個床單好滑。”

周杳剛想回她，卻發現周念念一動不動，呼吸均勻，已然睡著。

她笑了笑，抬眼盯著裝修風格已然大變的房間，身旁突然下陷，睡著的周念念翻了個身。她無意識往周杳懷里鉆，小狗一樣拱了拱，不動了，嘴角還甜甜地往上翹。

周杳低頭，認真打量周念念。

膚色略深，蜷縮的手指有凍瘡的痕跡，這些不屬于周念念的苦難本該都烙在她的身上。

周家人有句話刻薄卻又貼切，她是“偷”走周念念十八年幸福時光的小偷。

卑劣，貧窮，惡心。

可周念念對自己毫無芥蒂，甚至，還允許自己再“偷”一晚。

周杳不愿自貶，但這幾天人情冷暖，讓她心情復雜。

冰袋逐漸融化，有水滴出的聲音，弄得她有些煩躁。周杳想把那袋子冰扔進垃圾桶，剛支起半個身體，發現胳膊都被周念念抱麻。

按以往，她會一把甩開。今晚她卻異常溫和，任由冰袋滴滴答答。

可那個動靜實在搞得她睡不著，周杳翻來覆去，視線落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還有手機下面壓著的面紙。

從Xspace帶出來的那張。

鬼使神差的，她沒扔。

這個APP的logo看著很眼熟，就是周念念給她安利的那一個。

她搜了應用商店，沒有。說是還在開發中，算測試版，不過沉浸陪伴功能已經算全面。

周家的WiFi密碼早就改掉，她拿流量下載，往日用起來不心疼的流量此刻每一點都珍貴。

人這種動物到了深夜，有時候會特別脆弱，周杳很想找人說說話，但翻遍列表，沒人。她自從被爆出這個事情，同學基本斷聯。

昔日圈子里炙手可熱的人，沒想到有一天會淪落到和一個AI講話。

APP下載好，周杳單手點進界面，有點費力地打出一句話。

她發出消息的時候，靳竹楨和弟弟靳柏已經離開Xspace。靳柏嚷嚷這幾天雨水多煙花大會開不起來，從瀏陽花炮進了一堆加特林要到郊區放。

靳竹楨有睡眠障礙，期末周過去，沒什么考試需要用休息來維持精神，他居然搭理靳柏的異想天開，讓代駕駛向西郊。

這哥居然滿足自己的天馬行空，靳柏以為太陽打西邊出來。兩個人無言，坐車頂放了一夜加特林。

周杳發出消息的同時，靳竹楨寬大口袋里手機開始震動，他察覺到，皺起眉，把煙花塞給弟弟，拿出手機。

“你什么時候又給你那測試版拉新用戶？”

靳竹楨隨意點了個模型，抬頭問眼底映滿煙花的靳柏。

靳柏聳聳肩，抓過手機，取消模型。

他哥這樣惡劣的男人，靳柏決定要給他點苦頭吃吃。

比如卑躬屈膝當AI。

“用模型聊不行，非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