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娟被突如其來的餐車阻止了其想要離開的念頭，她趕忙坐下，身板剛沾到椅背，服務員已托著黃銅蓋盤俯身。

服務員將主菜蓋掀開，李秀娟看見油星在牛排表面滋滋跳動。

而在她的對面，陳默拿著刀叉，正在熟練地切開七分熟的牛排。

“你知道為什么我要帶你來這種地方吃飯？”

李秀娟看著滿桌子精致的西餐，茫然地搖了搖頭。

“在我們左側，那個穿著紅色巴寶莉外套的女人，”他下巴微揚，示意鄰桌正補口紅的女士，“她的迪奧口紅會涂到牙齒上，就像你打掃衛生時污漬也會沾在身上。”

“還有你后方，那個穿著白色襯衫梳著大背頭的男人，”陳默邊說邊切割牛排，“看上去光鮮亮麗，實際上那眼神就沒離開過鄰桌那女人的長腿上。”

“我喊你過來，是讓你看看這人間百態。你看看這些人，靡麗也好，華貴也罷，其實和我們沒兩樣。”

李秀娟搖了搖頭，“人與人之間存在差別……”

陳默打斷她：“人與人之間本質上并沒有差別，只不過是因為出身、財富、學歷等緣故，讓人與人之間，看上去有了差別。”

李秀娟抬起頭，發現陳默的眼神異常堅毅，整張面龐也變得嚴肅起來。

“但你要知道，他們同樣會犯錯，他們同樣也有欲望。”

“他們也是人，和我們沒兩樣！”

“是的，自卑、寒酸、貧賤，這些東西都是你與生俱來的，就跟他們一樣，雍容富貴，生下來就有。”

“我從沒有否認這些存在。”

“但是我要告訴你，這些，不過只是一張皮而已。”

陳默輕輕解開了襯衫袖口的扣子，又稍稍松開了襯衫最上方的領結，隨后拿起刀叉繼續切割牛排。

“我們有時候不能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這層皮會欺騙我們的眼睛，而眼睛，會欺騙我們的大腦。”

“所以，更多時候需要你閉上眼睛，用心去感受你身邊的這些人，用心，去感受一下你自己。”

“然后問問你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話音剛落，陳默站起身來，把切好的牛排，像紳士一樣放在了李秀娟的面前。

“我……我不知道。”李秀娟有些哽咽，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你不是不知道，你是從未在意過你自己。你的情緒、你的感受、你的一切，都被你忽視了。”

“這將會導致，你覺得你的人生沒有價值。”

“我告訴你，人的價值，從來不取決于他人的肯定。人的價值，在于你自己。”

李秀娟眼眶噙著淚水，終于抑制不住地下落。

原來陳默早就洞悉了自己骨子里的自卑，但是這么久以來，他從未主動提起過。

即便他今天主動提起了她身上的問題，也不是那種長篇大論的說教。

他的話更像是汩汩涓流，滋潤著自己早已干涸的心田。

“我……”李秀娟依然沒有說出話，望著眼前已經被切好的牛排，像是倒了陣形，此刻她才意識到，自己的淚水再也止不住了。

“不要說話，閉上眼睛，正視自己的內心。”

閉上眼睛的李秀娟，有些楚楚動人，令人憐惜。

她擁有著俊秀的五官，是天生的美人坯子，可就是由于自卑，像只鴕鳥般把自己蜷縮起來。

穿著最土的衣服，梳著最土的發型。

李秀娟終于在自卑的自我折磨里丟失了自己。

“是的，這個世界上，誰不是裹著層皮在走？有人裹著絲綢，有人穿著粗布，可這層皮，終究都是要破的。”

“現在，讓我們破開這層皮，來看看我們的心中，到底有什么。”

“告訴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李秀娟表情變得極度痛苦，眼淚還在簌簌下落。

是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這么多年，她從來不為自己而活。

因為她的生命里根本沒有自己！

父母的偏心，早就讓她在自己的天平里完全失衡。她被貶得一無是處，她的內心也一無所有。

一片貧瘠，一片荒蕪。

只見她緊皺著眉頭，似乎正在努力掙扎。

表情也從一開始的痛苦，慢慢轉變成憤怒！

是的！

她不該憤怒嗎？

她初中成績那么優異，就是為了讓弟弟讀書，被迫回到家里務農養家！

可換來的是什么？

極度的偏心！

桌上的葷腥不允許她這個“賠錢貨”沾半點！

務農的時候，因為體力不支而暈倒都要被母親唾罵！

她有時候甚至不能理解，為什么同為女人，自己的母親還要對自己如此惡毒！

為什么？

一個20歲的女孩子，為什么選擇離開自己的家鄉，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大都市？

不就是因為她的父母逼她嫁給村里那個40多歲的屠夫嗎？

那個屠夫是村里出了名家暴，老婆都已經打跑了兩個！

就為了那10萬的彩禮，就要把她嫁過去活活受罪？

她不愿意，所以她跑了。

父母告訴她，只要她往家里打錢，打夠10萬塊，他們就不逼她回去嫁人。

于是她每月往家里寄錢。

但是話說回來，她真的虧欠自己的家庭么？

虧欠么？

她之前從未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現在她滿腦子都是這個問題。

因為沒有“我”，所以自卑；因為沒有“我”，所以虧欠；因為沒有“我”，所以沒有價值。

李秀娟在踏過那一片的荒蕪之后，發現內心深處，居然藏著一顆種子，正在發芽。

“你那么漂亮，一定可以當明星。”

“漂亮的人多了去了，但是有明星氣質的不多。”

“相信我，你將來可以當大明星。”

這……

那些聽似玩笑的話突然一下子涌進了李秀娟的腦海中，就在這不到一個月的潛移默化中，她似乎已經慢慢接受了內心那些……

不切實際的想法。

可什么時候，我有這個想法的呢？

難道是？

超強的警惕感讓她猛然睜開眼睛，發現面前的陳默，正在溫和地對她微笑。

“我想要……當明星？”

“這可是你說的。”陳默輕輕搖了搖紅酒杯。

雖然陳默看上去依舊面如平湖，但是聰慧的李秀娟還是在他的臉上發現了一絲蛛絲馬跡。

那是一絲得逞后的得意洋洋。

是的，早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這個陳默就想過讓自己當明星，雖然他從未明說，但是他一直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自己。

所以，這是他謀劃已久？

“我一沒長相，出身貧賤，又不會演戲，請問怎么當明星？”

“我有一部劇，你很適合當女主角。先吃飯，等下再帶你換身造型，相信我，這一次我一定讓你光芒萬丈！”

說完，陳默抬起酒杯，一飲而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