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轉身步入后堂，木屐踏在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片刻后，她重新出現在回廊盡頭。夕陽的余暉透過和紙拉門，在她身上鍍了一層金邊。

她肩上挎著一個洗得發白的梔子花針織包，右手提著一個小小的藍布包袱，布料已經磨出了毛邊。

在眾人或詫異或鄙夷的目光中，小山初代緩步走到案幾前。她纖細的手指解開針織包內側暗袋的紐扣，一大把錢幣顯露出來，有嶄新的千元大鈔，也有皺巴巴的小額紙幣，甚至還有幾枚閃著銀光的硬幣。

“除了先前被您搜刮去了的，這就是全部了。”她抬起眼簾，目光如水般平靜，“夠了嗎？”

高峰秀子涂著厚白粉的面容微微扭曲，她猛地拍案而起：“好得很！自己給自己贖身，果然是...”

“津島君。”小山初代轉身的動作干脆利落，打斷了繼母未盡的羞辱，“我們走吧。”

暮色中的街道上，行人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小山初代抱著包袱的手指微微發顫，終于輕聲開口：“對不起，擅自做了這樣的決定...”

他故意用輕快的語氣說道，“那個鬼地方有什么好呆的，早點離開更好。”津島修治接過她手中的包袱，包袱比他想象中要輕得多，輕得讓人心疼。“先暫時去我那里住吧，雖然簡陋，但福子阿姨會很照顧你的。我會盡快想辦法賺錢換房子的。”

“福子阿姨？她會不會...”小山初代緊張地絞著衣袖。

“別擔心，福子阿姨一定會很喜歡你的。”津島修治輕笑道。

陽將二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在石板路上延伸向遠方。小山初代忽然停下腳步，望著天邊最后一抹晚霞。

“津島君。”她的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輕松，“從今往后，我就是自由身了。”

“是啊，“他望著遠處漸漸亮起的燈火，“我們的新生活，才剛剛開始。”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板門時，福子阿姨從灶臺邊轉過身來，圍裙上還沾著味噌湯的香氣。她抬頭看見小山初代，眼睛一下子笑成了月牙，卻什么也沒多問。

“來得正好，剛煮好的芋頭。“她粗糙的手接過小山初代的包袱，動作自然得仿佛迎接歸家的女兒。

夜深時分，兩床洗得發白的布団并排鋪開。福子阿姨把更厚實的敷き布団讓給了客人，自己只墊了層薄薄的棉褥。

“那孩子七歲時啊。”福子阿姨的聲音混著夜蟲的鳴叫，“把街坊晾的柿餅偷吃了個精光，結果...”她突然壓低聲音，在小山初代耳邊說了句什么，惹得女孩慌忙用袖口掩住笑聲。

一墻之隔的津島修治枕著手臂，老舊的天花板上晃動著隔壁透來的燈影。那些此起彼伏的輕笑像溫熱的清酒，慢慢化開他胸口的郁結。

紙門那側的私語漸漸化作均勻的呼吸聲，津島修治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手指輕輕敲著身下的敷き布団。

嶋中熊高和田中浩煙霧中丑惡的嘴臉，高峰秀子極盡羞辱的刻薄笑意——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

還有那些為了幾個銅板就朝《斜陽》潑臟水的文壇鬣狗……

這次，他要讓這些人知道，忍氣吞聲？那從來不是他的作風。那些伸向他珍視之人的毒手，必須一根一根——親手折斷。

天剛蒙蒙亮，津島修治正喝著小山初代親手熬的野菜粥。

突然，尖銳的汽車鳴笛聲劃破了晨間的靜謐。

只見田中浩屁顛屁顛地跑下車，拉開后門。嶋中熊高叼著半截雪茄，晃晃悠悠地鉆出來，一副宿醉未醒的樣子。

“津島君，怎么樣，我說到做到了吧。現在你已經不是教唆別人自殺的混蛋，而是被‘銀座妖姬’欺騙了的受害者了。”嶋中熊高嘴里散發著宿醉的惡臭，語帶譏誚。

津島手里的筷子“咔”地一聲響。他看了眼屋里正在忙活的福子阿姨和小山初代，硬是把滿腔怒火強壓下去。

“來客人了？”小山初代端著剛出鍋的雜糧饅頭走出來，蒸騰的白霧在她絕美的臉龐前縈繞。

嶋中熊高瞇著醉眼，故意將煙圈吐向她，“喲，這不是‘銀座妖姬’小山小姐嗎？津島這么快就抱得美人歸，是不是該謝謝我這個媒人？”

話音未落，一記重拳已狠狠砸在他的面頰上，左眼頓時青紫一片。

田中浩方欲上前，卻被聞訊趕來的左鄰右舍團團圍住。農夫抄起農具，洗衣婦人們高舉搗衣杵，轉瞬間便將兩人打得哀嚎連連。

“滾出去！”街坊們的怒吼在巷子里回蕩。

津島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我們...可能得搬走了。”他環視著這間簡陋的長屋，想到福子阿姨為了他從津島家的豪宅搬到這破舊簡陋的棚屋，小山初代因為自己和家里決裂，而自己卻連個安穩的住處都給不了她們。

“是怕那兩個混蛋報復嗎？”常和福子阿姨一起在河邊洗衣的山崎大嫂叉著腰，“咱們這片的鄰居向來像一家人一樣，還怕這兩條瘋狗？”

“就是！那兩個混蛋敢再來，見一次打一次！”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應和聲。

“實在不放心的話，我那兒還有間空著的儲藏室，雖然不大，但收拾收拾也能住人。你們可以先暫時住一下。”

“我那小子去大阪打工了，二樓的房間正好空著。”

“我家也行！”

......

此起彼伏的邀請聲中，津島感覺喉頭發緊。他想起在津島家時，那些穿著體面的親戚們在父親死后是如何為了利益絞殺他和哥哥的，是如何在背后嚼舌根的。而此刻，這些滿身魚腥、豆渣味的窮鄰居們，卻毫不猶豫地敞開家門。

“謝謝大家了。”晨光中，他感覺胸口有什么溫熱的東西在涌動，讓他不得不別過臉去，假裝被饅頭熱氣熏到了眼睛。

經過此事，津島修治知道不能繼續心存幻想，必須盡快反擊。只有讓敵人感覺到痛，他們才不敢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