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

玄都“噗通”一聲跪倒在太清殿冰涼的地面上，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

“弟子自拜入您門下數萬載中，日日夜夜不敢有半分懈怠，勤修苦煉……如今正值巫妖量劫，

天地殺機彌漫，洪荒動亂，您、您怎么忍心在此刻趕弟子下山？”

他雙手掩面，肩膀劇烈聳動，泣不成聲。

那姿態，那悲音，任誰看了都要道一聲：真是個心系師門、惶恐不安的好徒兒！

天知道真假的幾滴“清淚”從指縫滲出，順著他的手腕蜿蜒流下。

幾息時間過后，見老子不說話，玄都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暗道不妙：糟！戲是不是演過頭了？萬一老師心一軟……

“唉……”

老子長長嘆息一聲，袖子中正在掐算的手指停了下來。

“徒兒，你上山以來，的確整日修行煉丹，這苦功，為師看在眼里。”

玄都心頭一喜，剛想順桿爬，卻聽老子話鋒陡然一轉，聲音都帶上了幾分難以言喻的疲憊：

“只是……你每次開爐煉丹，煉出的‘靈丹’倒是罕見，那沖霄的毒煙卻是從不缺席！

可憐我三教弟子，被你那毒煙熏得哭天搶地，苦不堪言，更別提那炸爐的動靜……

為師這昆侖山清凈之地，如今倒成了你的炸爐之所，每隔幾日，

這爆炸聲都會擾得眾弟子心神不寧，連為師都想找個清凈去處。”

老子頓了頓，看著自己這個看似老實，實則一肚子“壞水”的嫡傳大弟子，

“徒兒，你且在洪荒走走，散散心，速速下山去吧，莫要再耽誤分毫！”

“老師，那可是量劫！會死人的量劫啊！”

“哼！”

老子圣人至尊，一眼便看出玄都這是在敲竹杠。

他心念微動，天地間驟然響起大道綸音。

無量玄黃功德之氣垂落，化作一座十三層玲瓏小塔，穩穩懸停在老子掌心之上。

接著，一道流轉著陰陽二氣的圖卷也隨之顯化，這正是開天至寶——太極圖！

“徒兒無需擔憂。”

老子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量劫雖險，亦是磨礪道心的無上機緣。

你下山游歷一番，說不得便能厚積薄發，證道金仙果位。

此二寶，天地玄黃玲瓏寶塔護身，太極圖攻防兼備，當可保你周全。”

玄都一見兩件先天至寶入手，心中雖有欣喜，但為“穩妥”起見，他舔了舔嘴唇，決定把竹杠敲得再瓷實一點。

“老師，只是那量劫之中，因果如麻，錯綜復雜，萬一弟子行差踏錯，或是一不小心惹了些事端，沾染了大因果……”

老子眼皮都沒抬一下，顯然早有預料，圣人的聲音平穩依舊，卻擲地有聲：

“區區因果，為師自會替你解決，你安心下山便是。唯有一點，莫要太過鬧騰，快去吧！”

“弟子拜謝老師！”

玄都心知肚明這是最大也是最后的保障，再不走恐怕適得其反。

他畢恭畢敬地接過兩件至寶，對著老子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隨即身影化作一道流光，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太清殿，生怕慢了一步就會被老師反悔召回。

當玄都身影徹底消失后，太清老子雙眼再次緊閉，口中喃喃著：“但愿你能改變這一切……”

然而，玄都下山的消息，卻不知被哪個長舌的傳了出去，瞬間席卷整個昆侖山。

當他腳踏祥云，飛至半山腰時，眼前的一幕讓他都愣了一瞬。

只見山道兩側，站了許多修士身影。

三教弟子幾乎傾巢而出，肅穆地分列道路兩旁，個個神情悲戚，眼中似乎還噙著閃閃“淚光”。

站在這龐大隊伍最前方領頭的，赫然是廣成子、多寶以及童子金角。

而他們的所作所為，也僅僅是想確定玄都是否真的離開了昆侖山。

當看到金角的那一刻，玄都瞬間就明白，準是這管不住嘴的金角大喇叭。

看到玄都大師兄駕云而至，下方人群中頓時響起一片低沉壓抑的嗚咽聲。

但或許是玄都那“瘟神”即將離去帶來的喜悅太過巨大，其中幾個弟子一時沒繃住，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狠狠一咧。

那喜悅雖然立刻被重新壓抑的“悲傷”表情掩蓋，卻一閃而過，清晰無比。

恰在此時，山呼海嘯般的聲浪轟然響起，震得昆侖山云霧翻騰：

“恭送玄都大師兄下山歷練！”

“祝大師兄早證無上大道！”

……

呼喊聲整齊劃一，充滿某種即將解脫的“真摯”。

玄都停在半空，看著下方這烏泱泱一片“真情送別”的師弟師妹，嘴角極其不爽地往下一撇。

他身影驟然下落，“嘭”的一聲輕響，穩穩落在眾弟子面前，

隨后清了清嗓子，臉上露出一副“不忍離去”的沉重表情：

“眾位師弟師妹對為兄如此情深義重，實在令為兄感動，看到你們這般不舍……”

玄都故意拉長了調子，目光戲謔地掃過眾人，“那為兄便不……”

“走”字還未出口，“唰！唰！”

廣成子與多寶迅速向前一步，各自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靈氣四溢的儲物袋。

隨后，四只手幾乎是同時把兩個沉甸甸的儲物袋硬塞進了玄都的懷里。

“大師兄！珍重！一路……順風！”

不等玄都再有任何反應機會，三教弟子再次齊聲高喝，同時深深稽首行禮，姿態無比恭敬。

“恭送大師兄——！”

就在他們低下頭的瞬間，這烏泱泱一片的身影以令人咂舌的速度，化作無數道流光，遁向各自洞府。

動作之齊整，逃散之迅捷，讓空氣都留下了短暫的空白和嗡鳴。

幾個呼吸間，剛才還人山人海的半山腰，已是空空蕩蕩，只剩下呼呼的山風和風中凌亂的玄都。

他掂了掂懷里的兩個儲物袋，感受著里面傳出的不菲的靈氣波動，

又看了看眼前這空寂的山路，嗤笑一聲，只重重地吐出一個字：

“切！”

嫌棄歸嫌棄，東西可不能落。

他麻利地將儲物袋收好，隨即不再耽擱，身形化作一道遁光，

帶著剛敲來的豐厚家底，頭也不回地朝著人族聚居的祖地方向破空而去。

不過幾日功夫，洪荒大地上一處中型人族部落輪廓便已遙遙在望。

玄都按下云頭，正欲尋個合適地方落腳。

目光隨意掃過下方錯落有序的草屋群落時，他瞳孔驟然一縮。

“不對勁！”

視野所及，本該炊煙裊裊、人聲鼎沸的部落此刻竟一片狼藉。

滾滾濃煙沖天而起，化作猙獰的黑龍席卷半邊天際。

部落之中，大片大片低矮簡陋的草屋正在熊熊燃燒。

赤紅的火舌瘋狂舔舐著干枯的茅草和木頭架子，發出“噼啪”爆裂的聲響。

焦糊味和某種更刺鼻的味道混雜在煙塵中，隱隱傳來驚懼的哭喊，和充滿狂野的囂張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