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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異變

清晨七點半的陽光,帶著夏日特有的熱度,蠻橫地穿透紫陽小區那扇小小的玻璃窗,斜斜地印在影寒凌亂的被子上。空氣里浮動著細微的灰塵,在光柱里無聲地舞蹈。床上的人影裹緊了薄毯,只露出一縷深棕色的卷發,隨著悠長而均勻的呼吸,在枕頭上微微起伏。

“嘀嘀…嘀嘀…嘀嘀……”

床頭柜上,一個巴掌大的貓頭鷹造型鬧鐘,正用盡它電子合成音的全部力氣,發出短促而執著的鳴叫。塑料貓頭鷹的眼睛亮著紅光,翅膀有節奏地上下拍打,試圖喚醒沉睡的主人。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被窩里,影寒的眉頭微微蹙起,發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咕噥。她下意識地把腦袋往枕頭深處埋得更深,仿佛那里是隔絕一切噪音的堡壘,連那縷長發也徹底消失在被子的包裹里。貓頭鷹鬧鐘徒勞地叫了足足五分鐘,紅光規律閃爍,翅膀拍打不休,卻始終沒能穿透影寒那層越來越厚的睡眠壁壘。

終于,在某個臨界點,一只纖細卻帶著不耐煩力道的手臂猛地從被窩里伸出,帶著被子掀起的微風,“啪”地一聲,精準地拍在鬧鐘的頭頂。

世界瞬間安靜了。貓頭鷹的眼睛暗淡下去,翅膀耷拉下來,像一只被瞬間抽走了靈魂的塑料玩具。

房間重歸寂靜,只剩下影寒那再次變得悠長深沉的呼吸。陽光爬上她的床頭,照亮了她半邊側臉,皮膚在光線下顯得有些過分的白皙,眼下帶著一抹淡淡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青影。這已經是這個月被她“處決”的第五個鬧鐘了。嗜睡,如同一個悄無聲息卻日益強硬的訪客,正一寸寸侵蝕著她的時間。

“影寒——!”

一聲穿透力十足的呼喊猛地撕裂了小區的寧靜,像一塊石頭砸進平靜的水面。

“寒寒!快點了!都八點了!再不下來鐵定要遲到了!”

影寒像被電擊般,倏地從床上彈坐起來,黑色的長發炸開一個蓬松的弧度,睡眼惺忪,里面寫滿了被強行拽離美夢的茫然和驚惶。她茫然地環顧四周,視線最終落在床頭那個被她拍熄火的貓頭鷹鬧鐘上——電子屏清晰地顯示著:08:02。

“該死!”所有的睡意瞬間被恐慌取代,她低咒一聲,掀開被子跳下床,光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這破鬧鐘聲音也太小了吧!怎么又睡過了!”

她沖到窗邊,“嘩啦”一聲用力推開窗戶。樓下,齊思瞞跨坐在他那輛半舊的藍色電動車上,單腳撐著地。初夏早晨的陽光落在他梳理得一絲不茍的深栗色短發上,折射出溫潤的光澤,無框眼鏡后的眼神帶著點無奈的縱容,正仰頭望著她所在的窗口。他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卡其色工裝褲,整個人清爽干凈,是那種走在人群里不會太扎眼,卻又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的溫和輪廓。

“思瞞哥!再給我兩分鐘!”影寒扒著窗框,半個身子探出去,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沙啞,語速快得像打機關槍:“就兩分鐘!馬上!”

“你哪次的兩分鐘不是十分鐘起步?”齊思瞞的聲音帶著笑意,慢悠悠地調侃:“趕緊的!你們班頭那眼神,我可不想再替你回憶一次。”

“知道啦!”影寒縮回腦袋,以近乎戰斗的速度沖向衣柜,胡亂抓出校服套上——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藍白色運動外套,拉鏈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皺巴巴的T恤領口。她沖到狹窄的洗手間,拿起梳子對著鏡子象征性地扒拉了幾下她那頭上桀驁不馴的呆毛,水龍頭開到最大,掬起冷水狠狠撲在臉上,冰涼的觸感讓她激靈了一下,混沌的大腦總算清醒了幾分。水珠順著她飽滿的額頭、挺翹的鼻尖和線條清晰的下頜滑落,沖淡了那份異常的蒼白,總算透出點年輕人該有的紅潤。

“該死啊!”她一邊用毛巾胡亂擦著臉,一邊對著空蕩蕩的樓道發出控訴,“這樓為什么不安個電梯啊!爬個三樓跟登天似的!”抱怨歸抱怨,動作卻絲毫不敢停。她抓起扔在椅子上的書包,旋風般沖出門,“砰”地一聲甩上房門,樓道里立刻響起一陣急促而沉重的“咚咚咚”腳步聲,像一串失控的鼓點,由近及遠,從三樓一路敲擊下來。

樓下,齊思瞞聽著那熟悉的、能把樓板震得微微發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很快,單元門被猛地推開,影寒像一顆小炮彈似的沖了出來,帶著一陣風,書包甩在背后晃蕩。她臉頰因為剛才的沖刺泛著健康的紅暈,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幾縷頭發調皮地粘在汗濕的皮膚上,整個人散發著一種不管不顧的蓬勃生氣。

“呼…呼…累死我了!”她大口喘著氣,一屁股重重地坐到電動車后座上,動作幅度大得讓車子都晃了晃:“快開車快開車!”

“怎么?你的第五位鬧鐘勇士又壯烈犧牲了?”齊思瞞擰動鑰匙,電動車發出輕微的嗡鳴,他一邊掉頭駛向小區門口,一邊習慣性地開啟了“老父親”式嘮叨模式:“我說小寒同志,這離月底還有一周呢,你這個月買鬧鐘的開支快趕上伙食費了吧?再說了,就三樓!總共才五層的老樓,開發商瘋了給你裝電梯?還有你這形象管理……”他透過后視鏡瞄了一眼后座那位:“人家小姑娘出門,粉底腮紅眼線睫毛膏,那是武裝到牙齒。你倒好,素面朝天,清水洗臉就是最高禮儀,頭發全靠地心引力自由發揮……哎喲!”

話沒說完,腰間軟肉猛地傳來一陣尖銳的、被狠狠擰住的劇痛。

“嗷嗷嗷——!疼疼疼!!!女俠饒命!錯了錯了!”齊思瞞瞬間破功,腰下意識地一扭,車子在路上畫了個小小的S形,他趕緊穩住車把,疼得齜牙咧嘴。

“怎么著?!”影寒松開魔爪,沒好氣地瞪著他寬闊的后背,利落地從車座后面拿出一個嶄新的粉色頭盔,熟練地扣在頭上,“啪嗒”一聲扣好下巴的卡扣,再把透明的擋風板“唰”地拉下來:“本姑娘天生麗質難自棄,用得著那些化學武器涂涂抹抹嗎?這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懂不懂?再啰嗦,我要是遲到了,你看我不把你那寶貝眼鏡掰成八瓣兒!快!加!速!”隔著擋風板,她的聲音有點發悶,但那股咬牙切齒的威脅勁兒一點沒少。

“遵命,女俠!坐穩扶好!”齊思瞞立刻認慫,不敢再觸霉頭,猛地一擰電門。電動車發出低沉的嗡鳴,速度驟然提升,載著兩人匯入了清晨逐漸繁忙起來的街道車流。

“寒寒!等等!早餐!你的早餐還沒拿!”

一個帶著急促喘息的女聲從身后傳來。兩人聞聲回頭,只見影寒的媽媽正從單元門里小跑著追出來,手里提著一個印著卡通小熊的保溫飯盒,臉上帶著無奈又焦急的神色,額角也跑出了細汗。

“啊!我的包子!”影寒懊惱地低呼一聲,剛想拍齊思瞞讓他停車。

就在這時,一陣細微卻高頻的“嗡嗡”聲迅速由遠及近。一個銀灰色、約莫籃球大小、造型簡潔流暢的球形無人機,如同一個訓練有素的小精靈,從三樓敞開的窗戶里輕盈地俯沖而下。它靈巧地避開樓下晾曬的衣物和伸出的樹枝,姿態平穩而迅捷,幾乎眨眼間就飛到了林薇面前。

無人機體側下方,一個精巧的三指機械爪無聲地探出,精準而輕柔地夾住了保溫飯盒的提手。

“好樣的,小白!”影寒眼睛一亮,隔著擋風板高興地喊了一聲。

無人機頂部的環形指示燈愉悅地閃爍起柔和的藍光,發出兩聲短促的、類似小鳥鳴叫的“嘀嘀”聲作為回應。它穩穩地托著飯盒,一個漂亮的空中轉向,輕盈地加速追了上來,與行駛中的電動車保持著精準的并行。

影寒伸出手,穩穩地接住了帶著林薇手心溫度的飯盒。她習慣性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在無人機光滑冰涼的合金外殼頂部輕輕點了兩下,動作里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親昵。“乖孩子,回去找媽媽吧,路上小心點。”

“嗡嗡…”無人機又輕柔地回應了兩聲,環形藍光溫柔地流轉一圈,像是在點頭致意,隨即靈巧地拉升高度,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朝著三樓的窗口返航。

樓下,影寒媽媽仰頭望著那架承載著女兒心意與創造力的銀灰色小球安全返航,臉上露出了溫柔的笑意。然而,就在她轉身準備回單元門的剎那,樓道口昏暗的光線下,她臉上那抹屬于母親的溫柔笑容,極其突兀地僵硬了一瞬。一種近乎非人的、極度精準的冷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極快地掠過她的五官,將那份溫暖徹底覆蓋、抹平,快得像是光影的錯覺。隨即,那溫柔的笑意又如同從未消失過一般,重新自然流暢地回到了她的臉上。她抬手捋了捋耳邊的碎發,步履從容地走進了單元門,而就在房間門關上的一瞬間,其身影如同加載錯誤一般,在一陣晃蕩之中詭異的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樣貌出眾,看起來是否溫柔的年輕女子。

另一邊。

“厲害啊寒寒,”齊思瞞的聲音帶著由衷的贊嘆,將影寒的注意力拉了回來:“這都造出來能執行這么復雜指令還能跟你‘嘮嗑’的機器人了?我看它剛才那反應,簡直跟養了只通人性的小狗似的。我說……”他頓了頓,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你真的確定自己還沒覺醒異能?這玩意兒,看著可不像光靠‘天賦’能搗鼓出來的。”

“哎呀,都說了多少遍了,異能哪有那么容易覺醒的!”影寒一邊熟練地打開飯盒蓋,一邊隔著擋風板大聲反駁,聲音在頭盔里嗡嗡作響。誘人的食物香氣立刻彌漫開來——兩個熱氣騰騰、皮薄餡大的肉包子,還有一袋溫熱的甜豆漿。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個包子,大大地咬了一口,滿足地咀嚼著,含糊不清地說:“我這個嘛,頂多算是…嗯…動手能力強?再加上那么一點點想象力?還有,我可不是冷冰冰地造它,我把它當家人看的!這叫感情投入,懂不懂?”她咽下口中的食物,語氣認真起來:“我相信,只要用心,投入足夠的感情,哪怕是一塊石頭,說不定哪天也能有自己的想法呢!唉,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覺醒個類似的異能……”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和憧憬:“要是能覺醒就好了。我的夢想啊,就是讓所有東西,哪怕是塊磚頭、一片葉子,都能有自己的生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有自己的生活。”她低頭看著手中的包子,仿佛透過它看到了某種宏大的愿景。

電動車駛過一條兩旁栽滿高大法國梧桐的林蔭路,陽光被濃密的枝葉切割成碎片,斑駁地灑在兩人身上,光影快速流動。

“別這么垂頭喪氣的,”齊思瞞的聲音從前座傳來,溫和而堅定,“你剛才不是還說夢想是賦予萬物生命嗎?我覺得你一定能行。而且,聽說類似的異能覺醒者其實不少呢。我記得你們學校就有一個,對吧?”他努力回憶著:“好像叫…王磊?他的異能名字挺酷的,叫什么來著…哦對!‘機械之心’!聽說他只要摸一摸金屬零件,腦子里就能自動浮現出完整的圖紙,幾塊廢鐵在他手里,幾分鐘就能給你搓成個會跑的小機器人。跟你這個搞復雜編程和組裝的,路子不太一樣,但本質都是‘創造’,對吧?”

“機械之心…”影寒喃喃地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下意識地隔著校服口袋,摸了摸里面一個硬硬的、冰涼的小方塊——那是她最近在調試的一個微型傳感器核心。一股微弱的、帶著點不甘心的情緒悄然滋生。

王磊,那個在異能測試中一鳴驚人,被特招進“星火班”的天才,他的能力仿佛與生俱來,如同呼吸般自然。而自己呢?為了“小白”能流暢地完成一次抓取任務,為了它那幾句簡單的“嘀嘀”聲能傳遞出更接近“愉悅”的情緒,她熬了多少個通宵?寫了多少行代碼?調試了多少次失敗的機械關節?指尖上被烙鐵燙出的小疤和無數次被金屬邊緣劃破的傷口,都是沉默的見證。

“但愿吧……”她含混地應了一聲,把最后一口包子塞進嘴里,用力吸了一大口溫熱的甜豆漿。那點不甘心被她壓了下去,只剩下一點模糊的、不敢抱太大希望的期待。

整個志陽科技大學,三萬多名學生,每年能真正覺醒異能的,不過百余人。

覺醒源初異能的,更是鳳毛麟角,那可是一個城市都只能存在一個的強者,更何況志陽市已經有了一個城市守護者了。

而自己?一個連按時起床都困難,鬧鐘殺手,被班主任重點關注的“遲到專業戶”?概率大概比小鐵突然開口跟她討論量子物理還要渺茫。

豆漿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卻沖不散心底那絲淡淡的澀意。

志陽科技大學的校門終于在視野盡頭出現,那是一組極具現代感的流線型合金框架,鑲嵌著深藍色的光帶,在陽光下閃耀著科技的光芒。然而此刻,這炫目的光芒在影寒眼里卻如同冰冷的倒計時讀秒。寬闊的校門前廣場空空蕩蕩,只有幾個穿著制服、表情嚴肅的保安在踱步。往常這個時間點,門口應該還擁擠著最后一批踩著鈴聲沖刺的學生,但今天,除了她和齊思瞞,一個人影都沒有。

僥幸心理像脆弱的肥皂泡,“啪”地一下徹底破滅。一股冰冷的絕望感瞬間攫住了影寒的心臟,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完了!”她哀嚎一聲,聲音都變了調。電動車還沒完全停穩,她就手忙腳亂地掀開擋風板,一把將頭盔從頭上薅了下來,動作粗魯得像在扒一層討厭的皮。她看也沒看,直接把頭盔塞進齊思瞞懷里,同時把飯盒里最后一個已經有點涼了的包子整個囫圇塞進嘴里,兩頰鼓得像只倉鼠。

“走了!”她含糊不清地喊了一聲,甚至來不及對齊思瞞揮手告別,身體已經像離弦之箭般射了出去。深棕色的卷發在她腦后飛揚起來,書包在她背上劇烈地上下跳動,藍白色的校服衣角被風扯得筆直。她那雙普通的運動鞋踏在堅硬的水泥地面上,發出“啪啪啪”急促而有力的聲響,目標只有一個——前方那扇象征著“地獄”和“班頭咆哮”的、無比巨大又無比遙遠的校門。

齊思瞞抱著還帶著影寒體溫和洗發水香氣的頭盔,看著她那不管不顧、拼盡全力奔跑的背影,像一頭莽撞卻充滿生命力的小鹿,猛地撞向一個龐大而冰冷的規則體系。他臉上的溫和笑意如同退潮般緩緩斂去,鏡片后的眼神變得復雜而深邃,像一口望不見底的古井。那里面翻涌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沉重得幾乎要壓垮他挺直的脊背。

他微微低下頭,目光落在懷中那個被影寒粗暴對待過的粉色頭盔上,頭盔側面還有一道淺淺的刮痕,是上次她趕時間摔在地上留下的。他用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那道痕跡,指尖傳來塑料微涼而粗糙的觸感。

“抱歉啊,寒寒…”一聲低語,輕得如同嘆息,瞬間被校門口呼嘯而過的車流聲徹底吞沒,消散在燥熱的空氣里:“如果不是我…十幾年前…你大概早就……”

后面的話語模糊不清,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嚨。他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那些沉重的情緒被強行壓回了眼底深處,只剩下慣常的平靜。他將頭盔小心地掛回電動車的后座掛鉤上,擰動電門。藍色的電動車掉了個頭,無聲地匯入車流,載著他和那份沉甸甸的、無人知曉的過往,駛向歸途。陽光落在他身上,卻仿佛無法真正驅散那份來自心底的陰翳,而在轉角過后,齊思瞞的身影被藍色的鎧甲取代……

與此同時,紫陽小區三樓。

那架銀灰色的球形無人機“小白”輕盈地穿過敞開的窗戶,平穩地降落在客廳茶幾上一個特制的充電基座上。環形指示燈閃爍著柔和的藍光,發出任務完成的提示音:“嘀——任務完成。安全返航。”

變回了原本樣子,正坐在沙發上看早間新聞的云依聞聲轉過頭,臉上露出溫柔的笑意:“辛苦你了,小白。”

她伸出手,準備像往常一樣摸摸它光滑的外殼。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涼的合金表面時,小白頂部的環形藍光突然毫無征兆地、極其劇烈地閃爍起來!不再是柔和的流轉,而是如同警報般急促的紅藍交替,頻率快得令人心慌!同時,它球形的身體內部發出一陣尖銳、高亢、完全不似平常的“嘀嘀嘀嘀”蜂鳴!

“小白?”云依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和警惕。

下一秒,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小白懸浮在基座上方的球體,開始以一種極其微小卻異常快速的頻率高頻震顫起來!伴隨著這令人不安的震顫,它伸出的那只三指機械爪,竟然完全違背了預設的程序指令,不再保持待機狀態,而是極其僵硬地、模仿著人類手指彎曲的動作,朝著云依停在半空的手,極其緩慢地、一卡一頓地,做出了一個……想要觸碰的姿勢!

關節的轉動伴隨著細微卻刺耳的“嘎吱”聲,像一個生銹的木偶在笨拙地學習。那姿態,透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模仿意味,與它急促閃爍的警報燈光和尖銳的蜂鳴形成了詭異而矛盾的畫面。

云依臉上的溫柔徹底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無機質的審視。她猛地收回了手,身體微微后傾,目光銳利如刀,緊緊鎖住眼前這架突然失控的、影寒視若珍寶的造物。客廳里,只剩下那刺耳的蜂鳴和機械爪僵硬的“嘎吱”聲在回蕩。

砰!

下一刻,小白居然在沒有指令的情況下自己飛了起來,然后在云依來不及阻止而震驚的目光中,從窗戶飛了出去,甚至還順手拿上了影寒昨天忘記在家里的機械課題的作業。

志陽科技大學內。

影寒感覺自己肺里的空氣快要被榨干了,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甜味,喉嚨火燒火燎。志陽科技大學的校門在她拼盡全力的沖刺下終于越來越近,那深藍色的合金框架在視野里不斷放大,壓迫感也隨之劇增。門口那幾個穿著深灰色制服的保安,像幾尊面無表情的門神,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視著空無一人的廣場,最終齊刷刷地聚焦在她這個唯一的“活靶子”身上。

她能清晰地看到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保安,眉頭已經緊緊鎖成了一個“川”字,右手下意識地摸向了腰間的電子記錄儀。

“完了完了完了……”影寒心中哀嚎,腳下卻不敢有絲毫停頓,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撲到了巨大的感應門前。厚重的合金門在她靠近的瞬間無聲地向兩側滑開,露出后面空曠得能聽見回音的主干道。

“同學!站住!登記!”那個鎖著眉頭的保安厲聲喝道,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洪亮。

影寒哪里敢停?她像條滑溜的泥鰍,在保安伸出的手即將碰到她胳膊的前一秒,猛地一個矮身加速,險之又險地從對方腋下鉆了過去,帶起一陣風。身后傳來保安氣急敗壞的喊聲和另外幾人試圖圍堵的腳步聲,但她充耳不聞,只知道埋頭狂奔。

志陽科大的校園布局如同一個巨大的精密儀器。教學區被劃分成數個功能區,由空中連廊和地面通道連接。最核心的區域,是宛如巨大銀色飛碟般懸挑于地面之上的“星穹”主教學樓群,那是尖端學科和異能研究相關專業的殿堂。而影寒所在的機械工程與自動化學院,則位于主校區西側相對樸素的“礪金樓”。從正門到礪金樓,需要橫穿整個中心廣場,再繞過一片實驗林。

此刻,中心廣場空無一人,只有巨大的全息校訓碑在無聲地循環播放著光輝校史和杰出校友,尤其是異能者校友的影像。

影寒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廣場上激起孤獨的回響。她跑過廣場邊緣的異能覺醒者榮譽墻,墻上那些意氣風發的面孔,包括昨天剛上墻的城市守護者,在余光里一閃而過,這些只讓她心頭那股遲到的焦灼燃燒得更加猛烈。

“讓開!麻煩讓讓!”前方通往西區的空中連廊入口,一個穿著亮橙色清潔工制服、操控著履帶式清潔機器人的大叔正慢悠悠地擋在路中間。影寒一邊大喊一邊試圖從旁邊擠過。

清潔大叔被她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操控著控制面板:“誒誒!同學慢點!看著點我的‘小橘子’!”

就在影寒即將擦身而過的瞬間,那臺圓桶狀的清潔機器人“小橘子”頂部的指示燈突然詭異地閃爍了一下,履帶毫無征兆地朝著影寒的方向猛地側滑了半米!精準地擋在了她唯一的去路上!

“啊!”影寒驚叫一聲,根本來不及剎車,眼看就要狠狠撞上那冰冷的金屬外殼。

千鈞一發之際,她身體里似乎爆發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近乎本能的協調性。只見她左腳猛地在地面一蹬,身體在高速奔跑中硬生生擰轉出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右腿高高抬起,整個人以一種近乎體操運動員般的柔韌姿態,幾乎是貼著“小橘子”光滑的圓弧外殼,險之又險地擦了過去!書包帶子掛到了機器人的邊角,發出“嗤啦”一聲輕響。

“對…對不起!”影寒驚魂未定,只來得及倉促地喊了一聲,腳步踉蹌了一下,隨即爆發出更快的速度,頭也不回地沖上了通往礪金樓的空中連廊。

清潔大叔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瞬間遠去的背影,又低頭看看自己手里平平無奇的控制面板,再瞅瞅旁邊安安靜靜、仿佛剛才那一下致命側滑只是自己幻覺的“小橘子”,使勁揉了揉眼睛,喃喃道:“乖乖…現在的學生…都這么猛了?”

礪金樓三樓,機械設計基礎課的大教室門口。

影寒扶著冰冷的金屬門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沖破肋骨。汗水浸濕了她額前的碎發,黏在皮膚上,后背的校服也濕了一片,緊緊貼在身上。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快要爆炸的肺,抬手抹了把汗,硬著頭皮推開了沉重的教室門。

“吱呀——”

門軸轉動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室里顯得格外刺耳。一瞬間,幾十道目光如同聚光燈,“唰”地一下從各個角落聚焦到她身上。講臺上,頭發花白、戴著厚重黑框眼鏡的劉教授正講到關鍵處,手里的電子筆停頓在半空,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精準地釘在了門口這個狼狽闖入者的身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

“報…報告!”影寒的聲音因為劇烈的喘息而斷斷續續,臉頰因為奔跑和窘迫漲得通紅。

劉教授放下電子筆,雙手撐在講臺上,身體微微前傾,用一種慢條斯理卻極具壓迫感的語調開口:“影寒同學。讓我看看…”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塊老式卻精準的機械表:“八點二十九分五十七秒。距離我的課正式開始,還有寶貴的…三秒鐘。”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讓那令人窒息的寂靜持續發酵。

“三秒鐘!”他猛地提高了音量,手指重重敲在講臺上:“在精密機械的世界里,三秒鐘足夠一個失控的陀螺儀引發一場災難!足夠一個微小的齒輪錯位導致整臺價值千萬的機床報廢!你告訴我,你這三秒鐘,是去拯救世界了,還是去給哪個星球擰螺絲了?”

教室里響起一陣壓抑的低笑聲。

影寒的頭垂得更低了,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她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有看熱鬧的,有同情的,也有像前排那個梳著高馬尾、眼神帶著明顯優越感的女生——王磊的同班同學李薇——那種毫不掩飾的輕蔑。

還有最后排自己好朋友司徒泠鳶看到自己眼神里的擔憂,以及揚起的手機上面那一串未撥通的電話,示意自己已經很努力了,但就是沒叫醒影寒。

“對不起,劉教授…鬧鐘…鬧鐘壞了…”影寒小聲辯解,聲音細若蚊吶。

“鬧鐘壞了?”劉教授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拿起講臺上的電子花名冊,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動:“影寒,這是你這個月第幾次‘鬧鐘壞了’?第五次?還是第六次?要不要我幫你聯系后勤處,申請給你家里裝個防空警報?”

哄笑聲更大了。

“行了,別杵在門口當門神了!”劉教授沒好氣地揮揮手:“后邊站著聽去!好好清醒清醒!以后不準回家住了!再近也不行!必須留校住宿舍!都大學了,不是來玩的!還有!下課來我辦公室一趟!”

影寒如蒙大赦,頂著無數道目光的洗禮,低著頭,快步穿過過道,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溜到教室最后一排靠墻的位置。那里是她的“專屬領地”——一個能最大限度降低存在感、也方便她偶爾在枯燥理論中神游天外的角落。

她把書包塞進桌肚,背靠著冰涼的白墻,努力調整著呼吸,試圖把剛才的尷尬和奔跑的疲憊甩開。然而,一種更深沉的、源自身體內部的疲憊感,卻如同漲潮般悄然漫了上來。一夜的睡眠似乎只是個假象,四肢百骸都透著一種虛軟無力,眼皮也變得越來越沉重。她用力眨了眨眼,強迫自己看向講臺。

“又睡過頭了?”司徒泠鳶看向影寒,目光里帶著擔憂:“你沒事吧?要不要去我家醫院讓我家的醫生給你看看。”

“不用……”影寒小聲回答,伸出手擺了擺,同時擠了擠眼,示意自己沒事。

劉教授已經重新開始講課,全息投影上展示著復雜的齒輪傳動三維模型,旋轉、拆分、組合。那些曾經讓她著迷的精密結構,此刻在眼中卻變得有些模糊、扭曲。

“疲勞強度計算是機械設計中的核心…尤其是對于承受交變載荷的關鍵部件…”劉教授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種嗡嗡的回響。

影寒努力集中精神,手指無意識地伸進校服口袋,握住了那個冰涼堅硬的微型傳感器核心。指尖傳來熟悉的金屬觸感,這是她最近在調試的一個關鍵部件,用于提升小白的環境感知精度。她習慣性地摩挲著它表面微小的凹凸紋路,試圖借此驅散那股頑固的睡意。

突然!

一股強烈的、毫無預兆的眩暈感如同巨浪般猛烈地沖擊著她的腦海!眼前的全息投影瞬間變成了一片模糊晃動的色塊,劉教授的聲音被拉長、扭曲,變成難以辨識的噪音。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般的惡心感猛地涌了上來!

“唔…”她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下意識地用手緊緊捂住嘴,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桌沿,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冷汗瞬間從額角和后背沁了出來,眼前陣陣發黑。

這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幾秒鐘后,強烈的眩暈和惡心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她大口喘息著,心臟狂跳,仿佛剛剛從溺水的邊緣掙扎回來。眼前的世界重新變得清晰,劉教授還在講著疲勞曲線,同學們大多在埋頭記筆記,似乎沒人注意到她剛才瞬間的失態。

影寒靠在墻上,心臟依舊怦怦直跳,殘留的虛弱感讓她手腳發軟。她悄悄攤開剛才捂住嘴的手,掌心一片冰涼濕滑,全是冷汗。口袋里的微型傳感器核心,似乎也沾染上了她掌心的濕氣,觸感變得有些黏膩。

不對勁。這絕對不僅僅是簡單的“睡過頭”了。嗜睡的時間在延長,身體莫名的疲憊和虛弱,還有剛才那可怕的眩暈……這些癥狀像一個個不詳的拼圖碎片,在她心底悄然拼湊出一個模糊卻令人不安的輪廓。

“好了,理論部分先到這里。”劉教授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下面,把你們上節課設計的那個微型差速器模型拿出來,小組內互相檢查一下結構合理性,特別是行星齒輪組的裝配間隙問題。十分鐘后,我隨機抽小組上來演示講解。”

教室里立刻響起一片翻找工具和零件的窸窣聲。

影寒松了口氣,總算可以活動一下了。她拉開書包拉鏈,手伸進去摸索自己那個花了幾個晚上精心打磨、組裝好的黃銅差速器模型。指尖在書本和雜物間劃過,卻遲遲沒有碰到那熟悉的、帶著金屬涼意的輪廓。

她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

她干脆把書包從桌肚里拎出來,放在腿上,焦急地翻找。筆記本,筆袋,未完成的電路板,零食包裝袋……就是沒有那個巴掌大小、結構精巧的黃銅模型!

“完了!”她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昨晚調試小白的一個新動作程序太投入,模型好像…忘在工作室的操作臺上了!

就在這時,前排傳來一個刻意提高的、帶著點嬌俏和炫耀意味的女聲:“王磊,你的模型呢?快拿出來讓我們瞻仰一下‘機械之心’的杰作嘛!肯定又秒殺全場!”

影寒抬起頭,看到前排靠過道的位置,李薇正側著身子,一臉崇拜地看著她旁邊的男生。那男生正是王磊,他長相普通,氣質甚至有些木訥,但此刻他攤開的手掌上,靜靜躺著一個小巧的、散發著啞光金屬色澤的差速器模型。沒有復雜的工具痕跡,沒有反復打磨拋光的光澤,每一個零件都像是從一整塊金屬里自然生長出來的一樣,渾然天成,接口處嚴絲合縫得如同鏡面。僅僅幾秒鐘,他手指只是在那幾塊基礎金屬塊上隨意拂過,一個完整精密的模型就出現在眾人眼前。

“沒什么,基本結構而已。”王磊的聲音平淡,聽不出什么情緒。但那模型本身,就是最有力的炫耀。

李薇夸張地贊嘆著,聲音在相對安靜的教室里顯得格外清晰。周圍幾個同學也忍不住投去羨慕的目光。

“影寒,你的呢?拿出來看看啊?”李薇像是才注意到后排的動靜,轉過頭,目光精準地落在影寒那堆得亂七八糟的書包和空空的桌面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飾的、看好戲的弧度:“該不會是…沒帶?還是…根本就沒做出來?”

周圍幾個同學的目光也被吸引了過來。

影寒的臉頰瞬間像火燒一樣。她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快要陷進掌心,那枚微涼的傳感器核心硌得她生疼。巨大的窘迫、尷尬,還有一絲被當眾戳穿的憤怒,讓她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原地。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李薇,管好你自己的模型。”一個溫和的男聲響起,帶著點不贊同。是坐在影寒斜前方的陳默,班里的學習委員,性格溫和老好人。

李薇撇了撇嘴,哼了一聲,轉回頭去,但嘴角那抹譏誚的笑意并未消失。

影寒低下頭,避開那些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她胡亂地把書包塞回桌肚,手指卻無意中碰到了一個堅硬冰涼的物體,藏在書包最底層。

她微微一怔,下意識地把它掏了出來。

是一個用邊角料臨時拼湊的“模型”——幾根長短不一的銅絲被粗暴地扭在一起,形成一個歪歪扭扭的框架,中間象征性地嵌著一小塊充當太陽輪的方形金屬片,還有幾個更小的金屬粒被隨意地卡在銅絲之間,充當行星輪。

粗糙、簡陋、丑陋,與其說是差速器模型,不如說是一堆廢料的胡亂組合,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自暴自棄。

這是她有一次在工作室熬通宵時,極度疲憊下隨手瞎搗鼓出來的玩意兒,后來覺得太難看,就隨手塞進了書包底層,一直忘了扔。

看著掌心里這個丑陋的“垃圾”,影寒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這次徹底完了。劉教授最痛恨的就是學習態度不端正。她幾乎能想象到他看到這玩意兒時暴怒的樣子。

“時間到。第三組,上來。”劉教授的聲音如同宣判。

影寒所在的小組,正是第三組。她小組成員另外兩人已經拿著各自的模型忐忑地站了起來,除了司徒泠鳶以外另外一個同學看向影寒的目光充滿了絕望——小組評分是捆綁的!

影寒閉了閉眼,認命般地抓起桌上那個丑陋的銅絲疙瘩,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跟著組員,一步一步走向那個如同審判臺般的講臺。她能感覺到身后李薇那看好戲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她背上。每走一步,身體里的疲憊感就加重一分,剛才強行壓下的眩暈感似乎又有卷土重來的跡象。

她站到講臺邊,低著頭,不敢看劉教授,更不敢看臺下。她甚至能聽到旁邊組員手里精致模型被捏緊時發出的細微摩擦聲。

“開始吧,從你開始。”劉教授的目光掃過,最終落在了影寒身上,手指點了點她。

影寒身體一僵,艱難地抬起頭。劉教授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正落在她手里那個……無法稱之為模型的“東西”上。他的眉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皺緊,嘴角向下撇去,那是一種山雨欲來的前兆。

“劉教授,我…”影寒的聲音干澀發緊,幾乎要哭出來。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時刻——

“嗡嗡~!”一個帶著喘息的聲音猛地從教室門口傳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只見教室門口,站著那架銀灰色的球形無人機——小白!它懸浮在離地一米多的高度,頂部的環形指示燈急促地閃爍著柔和的藍光。在它下方伸出的機械爪里,赫然穩穩地抓著一個東西!

一個在燈光下閃耀著溫潤光澤、結構精巧復雜、每一個齒輪都仿佛經過千錘百煉的黃銅差速器模型!

正是影寒忘在工作室的那個!

“嘀——嘀——”小白發出兩聲清晰的提示音,仿佛在宣告任務完成。

整個教室,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架突然闖入課堂的、明顯具有高度自主性的機器人。劉教授臉上的慍怒瞬間被巨大的驚愕取代,鏡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圓,難以置信地看著小鐵爪中的模型,又猛地看向講臺上同樣一臉懵逼的影寒。

小白操控著機械臂,動作平穩而精準地將那個精美的黃銅模型,輕輕地放在了影寒面前的講臺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然后,它懸浮著,環形藍光穩定地亮著,安靜地停留在影寒身側,像一個忠誠的護衛。

影寒徹底傻了。她看看桌上失而復得、完美無缺的模型,又看看身邊安靜懸浮的小白,大腦一片空白。它怎么會知道?它怎么能找到?它怎么能如此精準地送來這里?這完全超出了她設定的所有程序邏輯!

“這…這是你的機器人?”劉教授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狂熱,他死死盯著小鐵,仿佛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寶。

影寒僵硬地點點頭,喉嚨發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劉教授的目光在影寒、小白和她帶來的那個丑陋銅絲疙瘩之間來回掃視,臉上的表情復雜得難以形容。最終,他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在平復內心的驚濤駭浪。他沒有再看那個銅絲模型,也沒有指著那個精美的黃銅差速器,用一種努力維持平靜卻依然帶著顫音的語調說:“第三組,就從…這個……這個飛行機器人開始講解吧。”

影寒機械地拿起那個熟悉的模型,指尖傳來金屬冰冷的觸感,卻絲毫無法驅散她心底的驚濤駭浪和那如同跗骨之蛆般不斷加深的疲憊。小白安靜地懸浮在她身邊,像一顆沉默的銀色星辰,卻在她心底投下了巨大而動蕩的陰影,昨天經歷的事情還歷歷在目,如果……如果城市守護者真的是思瞞哥,那思瞞哥所說的是真的嗎?對于小白的評價……還是自己真的……

課間休息的鈴聲如同天籟,終于將影寒從講臺上那場混雜著驚嚇、僥幸和巨大困惑的煎熬中解救出來。她幾乎是同手同腳地抱著自己的書包和黃銅模型,像個游魂一樣飄回最后一排的角落。小白則像一個無聲的幽靈,亦步亦趨地懸浮跟在她身后一米左右的距離,頂部的環形藍光穩定地亮著,引來無數道好奇、探究、甚至帶著點敬畏的目光。

“影寒!牛逼啊!”陳默第一個湊了過來,眼鏡片后的眼睛閃閃發亮,充滿了純粹的驚嘆:“那是你自己造的機器人?全自主的?它怎么知道你模型忘帶了?還知道送到教室來?這智能程度也太逆天了吧!”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去觸碰小白光滑的外殼。

“嗡…”小白頂部的藍光瞬間急促閃爍了一下,球體極其輕微地向后飄退了半尺,精準地避開了陳默的手指。機械爪無聲地收攏到體側。

陳默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呃…還挺認生?”

“它…平時不這樣…”影寒干巴巴地解釋了一句,自己也覺得這解釋蒼白無力。她看著小白那避讓的動作,心頭的疑云更重了。這絕不是預設程序里的“安全距離”設定能解釋的,那更像是一種…本能的回避?

“影寒,深藏不露啊!”自己的好朋友司徒泠鳶也湊了過來,語氣夸張:“你這水平,進‘星火班’都夠格了吧?比某些只會搓鐵疙瘩的花架子強多了!”司徒泠鳶意有所指地朝前排王磊的方向努了努嘴,很顯然是在給影寒出頭。

王磊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背對著這邊,似乎對身后的喧鬧充耳不聞,依舊在低頭擺弄著他課桌上那幾塊金屬零件,手指拂過,一個精巧的小扳手雛形正在快速成型。只是他原本就沒什么表情的側臉,此刻線條似乎繃得更緊了些。

“就是就是!”李薇不知何時也擠了過來,臉上堆著夸張的熱情笑容,跟課前的譏諷判若兩人,聲音甜得發膩:“寒寒,你這機器人太酷了!能不能讓它表演個絕活?比如…翻個跟頭?或者跳個舞?”她一邊說,一邊拿出手機,鏡頭對準了小白,顯然是想拍點吸引眼球的東西。

“李薇,別鬧了。”司徒泠鳶皺了皺眉,擋在影寒和小白前面:“影寒現在肯定需要休息。”她注意到影寒的臉色蒼白得嚇人,額角還有未干的冷汗。

影寒確實感覺糟透了。身體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來,剛才在講臺上強撐的精神一旦松懈,眩暈和惡心感又隱隱有卷土重來之勢。她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喘口氣。

“小白,回…回工作室去充電。”她對著小白,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

“嘀——”小白發出一個短促的回應音,環形藍光穩定。但它懸浮在原地,沒有絲毫要離開的意思。它的“目光”,如果那個前置傳感器可以稱之為目光的話,似乎正對著李薇舉起的手機鏡頭。

“哎呀,它好像不太聽話嘛?”李薇撇撇嘴,有些不甘心,拿著手機又往前湊近了一點,自己打算拍下來,回頭拿給王磊看,讓他研究一下這個玩意:“小白,看姐姐這里!笑一個!”

就在她的手機鏡頭幾乎要懟到小鐵外殼上的瞬間——

“嗡——!”

小白球體內部猛地爆發出一陣低沉卻極具穿透力的高頻蜂鳴!聲音不大,卻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狠狠扎進周圍人的耳膜!與此同時,它頂部的環形藍光瞬間轉變成刺目的、不斷閃爍的猩紅!整個球體以肉眼可見的幅度劇烈震顫起來,發出令人牙酸的細微金屬摩擦聲!那只收攏的機械爪驟然彈出,三根金屬手指猛地張開到極限,關節發出“咔噠”一聲脆響,帶著一種極度戒備甚至攻擊性的姿態,直直地對準了李薇的手機鏡頭!

“啊!”李薇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尖叫一聲,手一抖,手機“啪嗒”掉在地上。她臉色煞白,連連后退了好幾步,驚恐地看著那架仿佛瞬間被激怒的冰冷機器。

整個教室瞬間死寂!所有嬉笑打鬧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小白那持續不斷的、充滿警告意味的蜂鳴在回蕩。同學們都驚呆了,看著那個懸浮在空中、紅光閃爍、爪牙畢露的球體,眼神里充滿了驚懼和難以置信。

“小白!”影寒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巨大的恐慌壓過了身體的疲憊。她猛地沖上前一步,張開雙臂擋在小白和李薇之間,聲音因為驚駭而變調:“停下!立刻停下!進入休眠!強制指令 Alpha-7!”

她幾乎是吼出了那個最高級別的緊急休眠指令代碼。

刺耳的蜂鳴戛然而止。閃爍的猩紅光芒如同被掐滅的火焰,瞬間熄滅,重新被柔和的藍色取代。劇烈震顫的球體也安靜下來,懸浮在空中,仿佛剛才那駭人的一幕從未發生。彈出的機械爪緩緩地、溫順地收攏回去,重新貼在光滑的球體表面。

小白安靜了,像一個做錯了事等待懲罰的孩子。

教室里依舊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被這驚悚的一幕震住了。李薇驚魂未定地撿起手機,看著屏幕上裂開的蛛網狀屏幕,又看看那架重新變得溫順無害的機器人,嘴唇哆嗦著,最終什么也沒說,臉色難看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影寒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喘著氣,后背已經被冷汗徹底浸透。她看著身邊安靜懸浮的小白,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強制休眠指令起作用了,但這非但沒有讓她安心,反而帶來了更深的恐懼。她從未設定過任何“攻擊性”或“威脅性”的程序!剛才小白的反應,那種被冒犯后的激烈“憤怒”和“防御”姿態……完全超出了代碼的范疇!

這感覺…就像是它有了自己的情緒!自己的好惡!

這個念頭讓她不寒而栗。

“影寒…你…你沒事吧?”陳默擔憂地看著她慘白的臉。

影寒搖搖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覺得渾身發冷,身體深處那股頑固的疲憊和虛弱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得越來越緊。

上午剩下的課,影寒完全是在一種魂不守舍的狀態中度過的。劉教授講的內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腦海里反復回放著李薇手機掉落前,小白那猩紅閃爍的警告燈和彈出利爪的駭人姿態。每一次回憶都讓她心頭掠過一陣冰冷的戰栗。身體的疲憊感也如同跗骨之蛆,越來越沉重,四肢綿軟無力,眼皮像灌了鉛,每一次抬起都無比艱難。眩暈感如同陰魂不散的幽靈,時不時地在她專注于筆記或試圖理解一個概念時驟然襲來,讓她不得不死死抓住桌沿,才能勉強穩住身形。

講臺上,劉教授的目光也數次落在她身上,眼神復雜,混合著探究、疑惑和一絲未消的余悸,顯然也被課間那驚悚的一幕深深震撼了。

當第四節下課鈴聲終于響起時,影寒幾乎是虛脫般地趴在了桌子上。冰涼的桌面貼著她滾燙的額頭,帶來一絲短暫的清醒。

“影寒,一起去食堂?”司徒泠鳶收拾好書包,走過來問。

“不了…”影寒的聲音有氣無力,悶悶地從臂彎里傳出來,“沒胃口…我想去…找個地方躺會兒…”她現在只想找個安靜無人的角落,獨自消化這混亂的一切。

司徒泠鳶看著她蜷縮的背影,猶豫了一下:“那…下午的體質檢測和異能潛力初篩…你還去嗎?在‘啟明館’那邊。聽說這次學校下了血本,弄來了幾臺最新型號的‘靈犀’IV型檢測艙,精度比以前高不少。”

異能檢測?

影寒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這個每月例行一次的檢測,曾經是她心底隱秘的期待,期待奇跡降臨,期待那冰冷的儀器能捕捉到她與眾不同的天賦。

但此刻,經歷了小白的詭異失控和自己身體莫名的糟糕狀態后,這個詞卻像一根針,輕輕刺破了某種一直被她刻意忽視的恐懼泡沫。

如果自己真的是源初異能者,那就說明自己沒看錯,那思瞞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種恐懼感瞬間襲來。

最后影寒沉默了幾秒,才悶悶地回答:“…去吧。”

“那行,你好好休息。檢測下午兩點開始,別遲到了,到時候我聯系你,如果需要幫忙記得喊我。”司徒泠鳶嘆了口氣,背上書包離開了,自己本想留下來陪影寒,但自己的司機已經給自己發來消息了,要求自己必須回去吃飯了,這是老爺的命令。

教室里的人漸漸走空,只剩下影寒和小白。小白依舊安靜地懸浮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環形藍光柔和地亮著,像一個忠實的守護者,又像一個沉默的觀察者。

影寒抬起頭,目光復雜地看著它光滑冰冷的銀色外殼。實驗室里那個丑陋銅絲模型帶來的屈辱,小白送模型解圍帶來的震撼,以及它面對李薇時那充滿攻擊性的詭異反應……所有畫面在她腦海中交織碰撞。

“小白…”她輕聲開口,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剛才…為什么那樣?你…在生氣嗎?”

小白懸浮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那柔和的藍光,似乎極其輕微地、如同呼吸般閃爍了一下。

影寒的心猛地一跳。是錯覺嗎?還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巨大壓力如同沉重的枷鎖。她不再看小白,慢慢站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出教室。小白無聲地跟在她身后,保持著固定的距離。

穿過連接礪金樓和工程實驗區的那條被濃密紫藤花架覆蓋的空中走廊時,陽光被層層疊疊的葉片和花串切割成細碎的光斑,灑在地上。一陣帶著花香的微風吹過,帶來短暫的清爽。然而,這難得的寧靜被前方一陣騷動打破。

只見走廊盡頭通往實驗區主樓的方向,一群人正簇擁著什么緩緩走來,場面頗為壯觀。被簇擁在中心的,是一個穿著剪裁合體、科技感十足的銀灰色作戰服的身影。頭盔夾在腋下,露出一張年輕、英俊卻帶著一絲疏離感的臉龐,眼神銳利如鷹。他胸前佩戴著一枚造型獨特的徽章——深藍色的盾形基底上,交錯著閃電與齒輪的浮雕。

是“深藍”!昨天夜里那個在城市守護者頻道里力挽狂瀾、挫敗銀行劫案的源初異能者!他怎么會出現在學校?

人群的議論聲清晰地飄了過來:

“真的是深藍!天啊!比直播里還帥!”

“聽說他是我們學校的特聘安全顧問?還是榮譽校友?”

“他旁邊那個穿白大褂的是誰?看著級別好高…”

“好像是‘源能研究所’的周教授!大牛啊!他們怎么會一起出現在實驗區?”

影寒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看著那個被眾人環繞、光芒萬丈的身影,當發現那張臉并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思瞞哥以后,明明應該是見到偶像而激動的心情被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失落感悄然漫上心頭。

影寒下意識地摸了摸校服口袋里的微型傳感器核心,那冰涼的觸感此刻只讓她感到無力。

深藍似乎正低聲和旁邊那位氣質儒雅、戴著金絲眼鏡的周教授交談著什么,神情專注。他銳利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走廊,掠過影寒和她身后懸浮的小白時,并沒有絲毫停頓,仿佛她們只是這熱鬧背景里微不足道的塵埃。

影寒低下頭,加快了腳步,只想快點離開這讓她倍感落差的地方。她甚至能感覺到身后小白那無聲的跟隨,似乎也帶上了一種沉默的注視。

就在她與深藍一行人即將擦肩而過的瞬間——

“嗡……”

一直安靜懸浮在她身后的小白,球體內部毫無征兆地發出一陣極其低沉的、仿佛老舊齒輪在摩擦的嗡鳴!這聲音細微到幾乎難以察覺,卻帶著一種詭異的、如同共鳴般的震顫感!

與此同時,深藍的腳步猛地一頓!

他那張英俊而疏離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極其明顯、無法掩飾的驚愕表情!他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倏然轉頭,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瞬間鎖定了影寒身后那架銀灰色的球形機器人!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隨意掠過,而是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探究和審視,仿佛看到了什么絕不可能出現于此的禁忌之物!

他身邊的周教授也察覺到了深藍的異常,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當看到小白時,金絲眼鏡后的眼神也驟然一凝,閃過一絲凝重和深沉的疑惑。

影寒被深藍那突然聚焦的、極具壓迫感的目光嚇了一跳,心臟猛地一縮,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她順著深藍的目光,驚疑不定地看向自己身后的小白。

小白依舊安靜地懸浮著,環形藍光柔和穩定,仿佛剛才那細微的嗡鳴只是影寒的錯覺。

深藍的目光在小鐵和影寒蒼白驚惶的臉上來回掃視了幾次,眉頭緊鎖,眼神變幻不定,像是在急速地思考和判斷著什么。最終,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深深地看了影寒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然后便收回了目光,對周教授低語了一句什么,兩人在一眾簇擁下快步離開了。

那極具穿透力的一瞥,卻如同烙印般留在了影寒的心頭。她站在原地,只覺得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小白剛才那聲嗡鳴…深藍那反常的反應…周教授凝重的眼神…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她不敢深想、卻又無法忽視的可怕可能——小白的存在,或者說它身上發生的某種變化,似乎觸及了某些她完全無法理解的、更高層面的秘密!而她的身體,她的疲憊,她的嗜睡…是否也與這一切息息相關?

巨大的謎團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身體深處那股沉甸甸的疲憊和虛弱,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幾乎要將她徹底壓垮。

但影寒也來不及多想,現在自己只想休息,因此下一刻影寒就是繼續向著宿舍走了過去,半路路過了食堂簡單了買了一份飯一起帶回宿舍吃。

另外一邊。

終于結束了這次交談,身邊沒有人以后,齊思瞞撥通了電話,電話很快接通了,不等電話另外一邊的云依說話,齊思瞞先開了口:“影寒見到了,小白身上確實出現了異能波動,看樣子影寒的源初異能快要覺醒了,已經壓不住了……”

“嗯,知道了。”電話另一邊,坐在房間里的云依默默的掛掉了電話。

男衛生間的洗漱臺前,掛掉了電話以后,洗了一把臉的齊思瞞看著鏡子里陌生的自己,緩緩解除了全息投影,露出來了投影下那張影寒熟悉的面容:“藏不住了……”

叮叮叮……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打斷了齊思瞞的思考,接起電話,里面傳來了熬了快一夜一天,邵余那要死不活的聲音:“齊大哥……你怎么還不來啊……俺不中嘞…………”

“好好好,立刻來!”齊思瞞忽然想起來了自己還要上班以后趕快換回了自己原本的樣子,身影化作藍色的流光飛出了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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