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寒睜開眼,房間里還沉在黎明前最深的墨色里,窗簾縫隙外一絲光也無。意識是清明的,像被冰水濾過,毫無尋常鬧鐘催逼下的黏膩混沌。她有些茫然地側過頭,電子鬧鐘熒熒的幽綠數字刺入眼簾:5:03。比預設的鬧鐘整整早了半個小時。心臟在胸腔里平穩地跳動,沒有驚喜,沒有掙扎后的虛脫,只有一種奇異的、近乎陌生的平靜,仿佛身體里某個長久擰緊的發條,在昨夜某個無聲的瞬間悄然松脫,讓她自然而然地滑入了這個更早的刻度。她躺在床上,聽著自己平緩的呼吸,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一種模糊的感覺縈繞不去——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她毫無防備的睡夢中,從內部悄然碎裂又重塑,讓她以一種截然不同的重量落在了新一天的起點上。
沒有賴床的慣性。她掀開薄被坐起,赤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那點涼意也顯得異常清醒。動作是麻利的,甚至帶著一種刻意的、訓練般的簡潔。在衛生間微弱的頂燈下,她凝視著鏡中的自己。鏡中人眼底的輪廓似乎比往日更清晰了些,少了些殘余的睡意,多了一層不易察覺的疏離和審視。水流嘩嘩地沖刷過臉頰,帶走最后一絲朦朧。她擦干臉,對著鏡子,指尖拂過眼下那點淡淡的痕跡,最終只是無聲地抿了抿唇。
小小的行李箱攤開在地板上,像一個沉默的邀請。幾件常穿的衣物被折疊得方方正正,帶著樟腦丸微澀的氣息。一套簡單的鋪蓋卷——薄被、枕頭、床單,被盡力壓緊。洗漱用品塞進一個半舊的網兜。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床頭柜上那個小小的木質相框上。指尖停頓了一下,才輕輕拿起。照片里,年幼的她被父母擁在中間,笑容是毫無陰霾的燦爛,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落,凝固成一個永遠溫暖的夏日午后。她將相框小心地放進衣物中間,用一件柔軟的T恤裹好,像包裹一個易碎的夢。合上箱子,咔噠一聲輕響,鎖住了這個房間里屬于她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痕跡。空氣里殘留的熟悉氣味——舊書的墨香、陽光曬過的布簾味道、一絲若有若無的齊思瞞慣用的薄荷須后水的清冽——似乎在這一刻變得格外濃烈,又在她轉身提起箱子的瞬間,迅速稀薄下去。
樓下早點鋪的卷閘門剛拉開一半,油鍋滋滋的響聲和面點蒸騰的香氣迫不及待地涌出來,給清冷的晨風添了幾分俗世的暖意。影寒要了一個素包子和一杯溫熱的豆漿。塑料杯的溫度透過紙杯壁傳到手心,帶著點慰藉的實在。她小口咬著包子,目光投向不遠處公交站模糊的輪廓。幾個背著沉重書包的模糊人影已在站牌下等待,像城市晨光里最早醒來的剪影。她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行李箱,又想起那卷蓬松的鋪蓋。公交車廂里摩肩接踵的擁擠畫面瞬間浮現,還有旁人可能投來的、帶著輕微厭煩或好奇的視線。她討厭那種被迫成為焦點的感覺。幾乎沒有太多猶豫,她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拿出手機,指尖在打車軟件上點了幾下。目的地:云海大學東門。發送。
等待的間隙,她站在行道樹下。天色正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迅速變亮,深藍褪成灰白,再暈染上淺淡的霞彩。城市運作的底層聲響逐漸清晰:環衛車沉悶的引擎聲,遠處工地打樁機有節奏的悶響,不知哪家店鋪拉開門栓的金屬摩擦聲。路燈在漸亮的天光里顯得愈發昏黃無力。她看著自己的影子,被晨曦拉得又細又長,孤零零地印在冰冷的人行道上。
車來得很快,一輛半舊的銀色轎車。司機搖下車窗,一張中年男人被生活打磨得有些粗糙的臉探出來,帶著職業性的詢問:“尾號……影寒?”
“嗯。”她應了一聲,將行李箱提近。
司機看清她的樣子,眼睛似乎亮了一下,迅速推開車門下來。他身材微胖,動作卻出奇地利落,不由分說就去接她手里的箱子和鋪蓋卷。“哎喲姑娘,這么多東西啊?來來來,我幫你放后備箱!”他熱情得有些過度。
“謝謝,放后備箱就好。”影寒松開手。
司機拉開后備箱蓋,往里瞥了一眼,立刻嘖了一聲縮回手。“不行不行!這后備箱臟得咧!你看這灰,還有我昨天拉貨沾上的泥點子!”他指著后備箱角落里散落的工具和明顯的污漬,“你這鋪蓋卷就這么敞著放進去,蹭臟了可咋整?洗都不好洗!”
他一邊說著,一邊麻利地拉開了后座車門。“放后座,放后座!地方夠!”他不由分說地把鋪蓋卷塞進去,又去接行李箱。塞行李時,他嘴里還在絮叨:“你家里人也是心大,姑娘家家的,這么多東西出門,也不知道給打個包?找個結實的大袋子裝一起多好?這零零散散的,多不好拿……”
影寒的手指在車門把手上收緊了一下,指節微微泛白。她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隔絕了對方可能的探尋。司機正用力把行李箱往里推,一抬頭,恰好捕捉到她臉上那瞬間掠過的、近乎空白的神情。那神情里沒有委屈,沒有抱怨,只有一種深沉的、幾乎將人吞噬的寂靜。司機的話頭猛地剎住了,像是被什么東西噎住。他臉上那過分殷勤的笑容僵了僵,隨即有些訕訕地搓了搓手,眼神閃爍地避開了她的目光。“咳…那啥…上車吧姑娘,路上穩當。”他匆匆拉開后座另一側的車門,動作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倉促。
影寒沉默地坐了進去,關上車門。車廂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混雜著劣質皮革清潔劑和淡淡煙味的空氣。司機也飛快地坐回駕駛位,發動了車子。引擎低吼著匯入清晨稀疏的車流。車載廣播被司機迅速擰小了音量,只剩下模糊不清的電流聲。一種近乎凝固的沉默在車廂里彌漫開來,只有輪胎摩擦路面的沙沙聲和窗外偶爾掠過的車輛呼嘯填補著空白。
司機似乎幾次想通過后視鏡窺探后座的情況,甚至清了清嗓子。影寒的目光始終落在窗外飛逝的街景上——緊閉的店鋪卷簾門、騎著三輪車運送蔬菜的小販、步履匆匆的上班族……城市的肌理在晨光中緩緩蘇醒。她刻意將身體靠向遠離駕駛座的一側,整個人籠罩在一種無聲的拒絕里。司機透過后視鏡看到的,只是一個安靜的側影,和仿佛凝固在車窗上的目光。他最終只是無聲地嘆了口氣,把想搭訕的念頭徹底摁滅,老老實實地盯著前方的路。
當“志陽科技大學東門”那幾個鎏金大字在視野里逐漸清晰時,影寒幾乎是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車子在校門口劃定的臨時停車區停穩。司機再次變得殷勤,迅速下車幫她拿行李。
“謝謝。”影寒接過東西,聲音很輕。
“哎,不客氣不客氣!姑娘慢走啊!”司機臉上堆著笑,眼神里卻帶著點沒要到聯系方式的遺憾和一絲殘留的尷尬。他飛快地鉆回車里,銀色轎車很快匯入車流,消失在街角。
影寒轉過身,立刻被眼前喧囂的巨浪淹沒了。
志陽科技大學東門,平日里尚算寬敞的區域,此刻徹底淪陷。黑壓壓的人頭攢動,鼎沸的人聲直沖云霄,空氣仿佛被無數張嘴呼出的熱氣蒸騰得粘稠燥熱。各種車輛——從锃亮昂貴的私家車到風塵仆仆的鄉鎮小巴——把馬路兩側堵得水泄不通,司機們煩躁的喇叭聲此起彼伏,徒勞地切割著混亂的聲浪。入口處更是擠得水泄不通,保安們聲嘶力竭地維持著秩序,額頭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
影寒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鋪蓋卷,行李箱的輪子在地上發出沉重的拖拽聲。她像一葉逆流而上的小舟,艱難地在這片由熱望和親情構成的洶涌人潮中尋找縫隙。
“兒子!記住爸爸的話,別緊張!心一定要定!”一個穿著筆挺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中年男人用力拍著一個高個子男生的肩膀,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我們家往上數三代,你太爺爺可是覺醒了‘金屬硬化’的!基因在這兒!你肯定行!想想那份獎學金!想想進‘磐石’集團的機會!”
旁邊,一個衣著樸素、面容愁苦的婦人緊緊攥著一個瘦弱女孩的手,嘴唇哆嗦著:“囡囡啊,別怕…咱…咱不強求,啊?能成是老天爺開眼,不能成…媽也供你好好念書…平平安安就好…”她的聲音淹沒在周圍的喧囂里,帶著一種令人心酸的卑微。
“爺爺!源初異能真的那么厲害嗎?是不是像書上說的,能操控時間?”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仰著頭,興奮地搖著一個精神矍鑠、穿著老式對襟褂子的白發老人的手臂。
老人哈哈一笑,中氣十足:“乖孫女,源初那是天上的星辰,咱普通人能摸到覺醒石,沾點異能的邊兒,那就是祖墳冒青煙啦!不過嘛……”他神秘地壓低聲音,眼睛里有種閱盡世事的狡黠:“爺爺當年覺醒‘微光視物’,晚上不用點燈都能看清東西,可幫了大忙了!你呀,放松!說不定就有驚喜!”他布滿老繭的手寵溺地揉了揉孫女的頭發。
“我昨晚夢到一片火海!真的!燒得可旺了!這肯定是個預兆!我絕對能覺醒火系異能!那可是強大的攻擊系異能!有了它,我肯定能有一番成績!”一個滿臉青春痘的男生揮舞著拳頭,激動地對同伴嚷嚷,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對方臉上。
“得了吧你,我還夢見自己變成鳥飛上天了呢!結果體育課跳遠都不及格!”他的同伴毫不留情地嘲笑。
“聽說這一批覺醒石能量不太足了?真的假的?”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頗為精明的男生壓低聲音問身邊的同伴,眉頭緊鎖。
“管他呢!百分之一的機會也是機會!總比我們那連覺醒石影子都摸不著的爹媽強!”另一個男生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神閃爍著孤注一擲的光芒:“只要能覺醒,哪怕是最沒用的‘毛發速生’,老子也認了!畢業直接進‘異材研究所’,月薪起碼這個數!”他比了個夸張的手勢。
影寒低著頭,目光只落在自己前方一小塊不斷移動的地面,以及那雙沾了點灰塵的帆布鞋鞋尖。那些充滿期望的叮嚀、激動人心的家族傳奇、不切實際的幻想、精明的算計……像無數嘈雜的碎片,從四面八方撞擊著她的耳膜,又在她周身那道無形的屏障前紛紛滑落。她小心地護著自己的行李,在人與人的縫隙里艱難穿行。鋪蓋卷被一個激動得手舞足蹈的男生撞得歪了一下,她沉默地扶正;行李箱的輪子碾過一個被丟棄的礦泉水瓶,發出刺耳的噪音,她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周遭的喧囂越是鼎沸,她內心的寂靜就越是深邃。沒有父母灼熱的目光追隨,沒有長輩反復的叮嚀,只有她一個人,抱著屬于自己的一點舊物,在這片沸騰的、寄托了無數人命運轉折希望的人海里,獨自前行。這份徹底的“獨自”,竟奇異地讓她感到一絲不合時宜的輕松。
當她的腳踏上校園內相對平整開闊的路面時,身后那堵由人聲和熱望筑成的無形高墻似乎瞬間退遠,聲浪被過濾成模糊的背景音。校園里的空氣仿佛都清新了幾分,帶著草木的氣息。她微微喘了口氣,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然而,這份輕松只持續了不到一分鐘,一個更現實的問題清晰地浮現在腦海:宿舍樓……在哪個方向?
她抱著鋪蓋卷,拖著行李箱,茫然地站在林蔭道的岔路口。路兩邊是高大的梧桐樹,枝葉在晨光里投下斑駁的光影。幾棟看起來大同小異的紅磚樓矗立在遠處,完全分辨不清。記憶里,以前偶爾在晚上回來,都是跟著室友的腳步,就算是自己一個人回去的時候,在昏黃的路燈下只記得模糊的輪廓和大概的方向。白天明亮的陽光,反而讓這些相似的建筑失去了夜晚的辨識度。她嘗試著向左邊的路走了幾十米,越走越覺得陌生,路邊宣傳欄的內容也完全不對。退回來,又試探著往右邊那條更寬的路走了一段,盡頭卻是一個她不認識的小廣場,幾個晨練的學生正慢悠悠地打著太極拳。她有些挫敗地停住腳步,額角的汗更多了,手心也因為用力攥著行李而有些黏膩。行李箱的輪子卡在路面一塊小小的凸起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像是在嘲笑她的窘迫。
最終,她的目光落在路邊那個小小的、刷著藍白色油漆的保安亭上。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深吸一口氣,抱著最后一絲希望走過去。亭子的窗戶開著,一個穿著深藍色制服、看起來四十多歲的保安正坐在里面,手里捧著一個巨大的搪瓷茶缸,盯著桌上一個小小的舊收音機出神。收音機里滋滋啦啦地響著,一個語速飛快的男聲正在播報新聞片段:“……國家異能資源管理總局最新監測數據顯示,本年度各高校配發用于新生覺醒儀式的標準覺醒石,其平均能量儲備較往年同期下降約百分之七點三。專家分析認為,這與近年來覺醒者數量持續增加、以及部分高能級異能的出現對覺醒石核心消耗加劇有關……提醒各高校注意儀式流程優化,確保能量有效利用……”
保安顯然沒太在意廣播里的內容,看到影寒抱著大堆行李站在窗外,臉上露出點訝異。
“同學?有事?”
“師傅,”影寒的聲音帶著點走錯路的疲憊和不易察覺的窘迫:“我…我找不到宿舍樓了。東西有點多,能不能…暫時放您這里一下?我找到地方馬上回來拿。”她指了指自己懷里的鋪蓋卷和行李箱。
保安放下茶缸,打量了她和她那堆行李一眼,又看了看外面依舊喧鬧的校門方向,臉上露出一絲理解:“哦,這都開學快兩個月了還有新生?算了,今天人忒多,亂哄哄的,找不到路正常。”他雖然有些疑問,但還是爽快地站起身,拉開保安亭的小門走出來:“放里邊吧,就放我這椅子上,不礙事。你趕緊去問清楚了回來拿,別耽誤了今天的覺醒儀式,那可是大事!”
“謝謝師傅!”影寒松了口氣,連忙把鋪蓋卷和行李箱搬進狹小的保安亭,小心地放在那張看起來是保安休息用的舊木椅上。
騰出手,她立刻掏出手機,指尖在聯系人列表里飛快滑動,找到了標注為“輔導員-李老師”的名字撥了出去。電話接通得很快。
“李老師,您好,我是影寒。實在不好意思打擾您,我已經到學校了,但是……我找不到去宿舍的路了。”她的聲音帶著歉意,語速比平時快了一點。
電話那頭傳來李老師溫和但明顯透著忙碌的聲音,背景里似乎還有人在大聲喊她:“影寒啊?找不到路了?別急別急……你現在在什么位置?”
“我在東門進來,靠右邊林蔭道的一個保安亭這里。”
“哦,知道知道!那你聽我說,”李老師的聲音清晰起來,語速也加快了:“從保安亭出來,沿著你面前那條最寬的梧桐大道一直往里走,別拐彎!走到底,會看到一個小噴泉,噴泉后面有一棟樓,樓側面刷著很大的‘松濤苑’兩個字,看到了嗎?”
“松濤苑……”影寒重復著,努力在記憶中搜索這個地名,最后想起來了自己的宿舍區好像就叫這個名字。
“對!那就是女生宿舍區了。你找到松濤苑,進去,右手邊第二棟,就是‘松濤二舍’。你的房間號還記得吧?三樓,307!”
“307,我記得。”影寒連忙應道。
“好!實在抱歉啊小影,今天這日子太特殊了,覺醒儀式那邊一堆事,老師們都釘在廣場上了,實在抽不開身去接你。你自己按我說的找找看?要是還找不到,你再給我打電話,或者路上隨便抓個同學問問,今天學校里到處都是人!”李老師的語氣帶著真誠的歉意和顯而易見的忙碌。
“沒關系的李老師,已經很麻煩您了。我按您說的去找,應該能找到。謝謝您!”影寒連忙道謝。
掛了電話,她又向熱心的保安道了謝,這才轉身再次匯入校園的人流。這一次,目標明確了許多。她沿著李老師指的那條寬闊的梧桐大道快步前行。道路兩旁高大的梧桐枝葉交錯,篩下細碎的光斑。越往里走,穿著各色院系服裝、胸前別著不同標識徽章的學生越多,臉上都帶著興奮和期待,三五成群地朝著同一個方向——校園中心廣場涌去。廣播聲也清晰起來,反復播放著通知:“請參加覺醒儀式的同學,按學院指示牌在中心廣場指定區域集合!儀式將于上午九點整準時開始!請勿遲到!”
影寒努力屏蔽著這些信息,專注地辨認著路標。當那個小小的、造型有些古典的噴泉終于出現在視野盡頭時,她輕輕松了口氣。繞過噴泉,果然看到后面一棟宿舍樓的側面,用醒目的紅色油漆刷著“松濤苑”兩個大字。她加快腳步,走進梅苑宿舍區的大門。幾棟樣式相似的紅磚宿舍樓排列著,樓門口掛著標牌:“松濤一舍”、“松濤二舍”……她很快找到了目標。
三樓走廊里靜悄悄的,大部分宿舍門都敞開著,里面空無一人,顯然大家都已趕去集合。只有零星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影寒走到307門前,熟練地踮起腳尖,手指在門框上方摸索了幾下,果然觸碰到一小片冰冷的金屬。她捏住鑰匙,輕輕拔了下來。
鑰匙插入鎖孔,轉動。門開了。
一股混合著淡淡灰塵、女生護膚品香氣和長久未通風的微悶氣息撲面而來。宿舍里空蕩蕩的,四張上床下桌的鋪位一目了然。屬于她的那張床,光禿禿的木板裸露著,桌面上也空空如也,只有一層薄灰。另外兩張床鋪著整齊的被褥,桌面上堆著書本和雜物,顯示著主人的存在。而靠窗左手邊那張床鋪,桌面上卻異常干凈,只有幾本書整整齊齊地碼放在一角,床鋪也罩著防塵罩——那是泠鳶的床。影寒的目光在泠鳶空蕩蕩的床鋪上停留了一瞬,心頭掠過一絲說不清的失落。泠鳶是她在這間宿舍里唯一親近的人。昨晚她發過信息,告訴泠鳶今天會搬過來住,泠鳶只回了個簡單的“好”字。她本以為今天能見到她。
她沒時間多想,迅速把行李拖到自己的床鋪下。打開行李箱,拿出洗漱用品,快步走進旁邊的衛生間,將它們胡亂地塞進空置的洗漱架上屬于自己的那一格里。又抱出鋪蓋卷,費力地扔到上鋪光禿禿的木板上。剛攤開被子的一角,甚至來不及撫平褶皺,口袋里的手機就嗡嗡地震動起來,一聲接著一聲,急促得像催命的鼓點。
她摸出手機,屏幕上是班級群爆炸般的消息刷屏。置頂的是班主任王老師連續幾條加粗標紅的通知:
【緊急集合通知】全體同學注意!覺醒儀式提前準備!請所有參與同學立刻前往中心廣場!按學院、班級在指定區域列隊集合!遲到者后果自負!重復,立刻前往中心廣場集合!@全體成員
【重要】覺醒石激活程序即將啟動,引導導師已就位!時間緊迫,速來!
最后半小時!未到場同學將登記名字上報學院!
影寒心里一緊。她看了一眼床上剛攤開一角的被褥,又看了看手機屏幕上刺眼的“后果自負”和“登記上報”,沒有絲毫猶豫。她迅速把被子草草一卷,暫時堆在床鋪角落,然后跳下床梯,抓起手機和鑰匙就沖出了宿舍門,反手將門用力帶上。
走廊里已經不像剛才那么安靜,零星的腳步聲變得密集起來,都是急匆匆往下趕的學生。影寒加入這股人流,小跑著下樓。心臟因為剛才的跑動和突如其來的緊張而怦怦直跳。沖出松濤二舍的大門,外面通往中心廣場的主干道上,人潮已經匯聚成洶涌的河流。無數張年輕的臉龐,帶著相似的緊張、興奮和孤注一擲的期盼,像被無形的磁石吸引著,朝著同一個方向奔涌。
廣播的聲音更加響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穿透鼎沸的人聲:“……請同學們保持秩序!按引導員指示進入指定區域!覺醒石能量場已開始預熱!無關人員請勿靠近主席臺……”
影寒深吸一口氣,裹緊了身上單薄的外套,匯入這奔騰的、充滿未知渴望的人潮。她不再試圖超越誰,只是隨著人流向前移動。周遭的一切聲音——興奮的議論、緊張的深呼吸、廣播的指令、遠處隱約傳來的校領導試麥克風的回音——都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她的目光似乎落在前方不斷晃動的背影上,又似乎穿透了這一切,落在一個遙遠的、只有她自己知曉的點上。
越靠近中心廣場,那股無形的壓力感就越發沉重。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能量場,像是無數根繃緊的弦在無聲地震顫,刺激著皮膚,讓人頭皮微微發麻。巨大的期待和同樣巨大的焦慮,如同實質的濃霧,沉甸甸地籠罩著這片空間,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終于,繞過最后一棟教學樓,視野驟然開闊。
志陽科技大學中心廣場,足以容納數萬人的巨大空間,此刻已是一片人海的汪洋。密密麻麻的學生方陣,如同等待檢閱的軍團,以學院為單位,被清晰的隔離帶分割成規整的色塊。工程學院的深藍,文學院的淺綠,醫學院的純白……旗幟在方陣前方獵獵作響。人群像被馴服的潮水,在引導員揮舞的熒光棒和小喇叭的指揮下,緩慢卻有序地移動著,填滿每一塊指定的區域。鼎沸的人聲被廣場的遼闊稀釋,卻匯聚成一種低沉而持續的、充滿力量的嗡嗡聲浪,如同沉睡巨獸的呼吸,敲打著腳下堅實的地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牽引,投向廣場正北方那高高筑起的主席臺。
主席臺被布置得莊重而醒目。巨大的紅色背景板如同燃燒的火焰,上面印著燙金的校徽和遒勁有力的標語——“啟賦潛能,鑄就棟梁”。一排覆蓋著紅色絨布的長桌后面,空位虛席以待,等待著校領導和重要嘉賓的蒞臨。穿著統一深色西裝的學校工作人員步履匆匆,進行著最后的設備調試。麥克風偶爾被觸碰,發出短促刺耳的嘯叫,引來臺下小范圍的騷動。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主席臺正中央,那個被特殊合金支架高高托起的物體。
它并非想象中光芒萬丈的寶石,更像是一塊未經雕琢的巨大礦石原胚,通體呈現出一種極其沉郁、近乎吞噬光線的暗紫色。表面布滿了天然形成的、深邃蜿蜒的溝壑,仿佛凝固了億萬年的雷霆。此刻,這塊被稱為“覺醒石”的造物,正處在一種奇異的“預熱”狀態。它核心深處,隱隱透出一點極其微弱、極其不穩定的脈動光暈,像一顆行將熄滅的星辰在奮力掙扎。那光暈并非向外輻射,反而如同漩渦般,向內坍縮、汲取著什么。空氣中那種令人皮膚發麻的震顫感,源頭正是此處。一些離主席臺較近的學生,已經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眼神里充滿了敬畏與渴望交織的復雜光芒。
圍繞著覺醒石下方,是一圈被嚴格劃出的真空地帶。十二名身著素白長袍的導師已各自就位。他們神情肅穆,雙目微閉,如同古老的雕像。他們的雙手在胸前虛攏,指尖似乎在微微顫動,引導著某種無形無質的能量流,小心翼翼地注入那暗紫色巨石下方復雜的金屬基座。基座上鑲嵌的指示燈忽明忽暗,顯示著能量輸入的極不穩定。導師們的額角,在清晨的微涼中,竟都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整個引導過程,無聲無息,卻充滿了肉眼可見的艱難和凝重。空氣中那股無形的弦,繃得更緊了。
“肅靜!全體肅靜!”主席臺上,一個威嚴的聲音通過功率強大的擴音器驟然響起,如同驚雷滾過廣場,瞬間壓下了絕大部分的喧囂。是主管教務的副校長,他已站在了發言席前,面色嚴肅地掃視著下方漸漸安靜下來的人海。
“同學們!歷史性的一刻即將到來!你們是時代的驕子,是未來的希望!今日,觸摸覺醒石,便是叩響命運之門!無論結果如何,敢于嘗試,便是勇者!”副校長的聲音慷慨激昂,帶著強烈的煽動力:“但是!請務必謹記!覺醒石能量有限,機會寶貴!必須嚴格遵守儀式流程!聽從引導導師指令!任何干擾秩序的行為,都將被視為對集體機會的破壞,必將受到嚴懲!”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權威。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引導員們揮舞熒光棒的動作更加急促有力,維持著方陣邊緣的秩序。人群的嗡嗡聲徹底平息了,只剩下無數雙眼睛,燃燒著火焰般的光芒,死死盯住那塊暗紫色的巨石,以及巨石下那些如同在進行神秘儀式的白袍導師。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巨大的琥珀,將數萬人的呼吸、心跳和滾燙的渴望一同封存其中。期待和恐懼,這兩種最原始的情緒,在無聲中激烈地碰撞、發酵。
影寒站在屬于自己學院的方陣靠后的位置,周圍都是屏息凝神、身體微微前傾的同學。她感到自己的掌心有些潮濕,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緩慢地跳動著,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一種莫名的悸動。就在副校長那句“嚴懲”的尾音還在廣場上空回蕩的剎那,一股極其細微、卻異常清晰的麻癢感,毫無征兆地從她的左手掌心傳來。
那感覺極其怪異,像是有無數看不見的針尖在皮膚下游走,又像是有微弱的電流在那里匯聚、碰撞。她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手指,想把這奇怪的感覺驅散。然而,那麻癢感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如同被喚醒的活物,開始以一種緩慢而不可抗拒的方式向上蔓延,沿著她的手指,絲絲縷縷地滲透進她的腕骨深處。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的不安瞬間攫住了她。
在周圍所有頭顱都高高揚起,所有目光都灼熱地聚焦于主席臺上那塊象征著命運轉折的暗紫色巨石時,影寒緩緩地、幾乎是帶著某種被牽引的宿命感,低下了頭。
她的目光,穿透了周遭凝固的喧囂和沉重的期待,落在了自己的左手上。
晨光穿過人群的縫隙,恰好落在她微微攤開的掌心。
就在那里,在她掌心的生命線、智慧線、情感線交匯的中央,一點極其微弱、極其不穩定的幽藍色光點,如同深埋地底的星火,正頑強地掙脫皮膚的束縛,掙扎著浮現出來。那光芒極淡,淡得幾乎會讓人以為是陽光反射的錯覺,但它卻真實地存在著,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與冰冷。
影寒的瞳孔驟然收縮成了針尖大小。她死死地盯著那一點幽藍,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倒流,沖撞著她的耳膜,發出巨大的轟鳴。周圍的數萬人海、莊嚴的主席臺、散發著危險氣息的覺醒石、副校長威嚴的訓誡……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感知里瞬間褪色、模糊、失真,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
只剩下一個冰冷而驚悚的念頭,帶著足以凍結靈魂的力量,在她空白一片的腦海中瘋狂炸開——
源初印記!
PS:
普通異能者:除少部分由自身身體在某種情況下吸收了異能導致了身體異變以外而獲得了異能以外,大部分都是由覺醒石激活。
源初異能者:每一個源初異能都有自己的獨特性,唯一性,有著自己的思考和選擇,因此源初異能者,大部分都是由源初異能選擇激活,不需要覺醒石。通常情況下,源初異能的激活,由內心最渴望的一處選擇,比如齊思瞞那一晚由于極度恐慌而導致的想要逃跑,跑的更快……反而獲得了源初異能“極度”的肯定,成為了源初異能“極速”的擁有者,同時源初異能會賦予源初異能者源初異能鎧甲,用于增幅異能強度,因此同樣的等級,源初異能者足以碾壓普通異能者。
覺醒石:光明教廷組織生產發放,效果為通過特殊的異能注入刺激人體異變而獲得異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