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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桃花釀恨,舊酒新愁

  • 書生不避世
  • 青盞畫傾顏
  • 4231字
  • 2025-07-21 08:18:26

“梁兄?”陳霧舟望著眼前身著大紅蟒袍的男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磨損的針腳,試探的呼喚里裹著幾分不確定,像投石入潭,只敢輕輕漾開一圈漣漪。

那抹朱紅太過刺目,刺得他幾乎認不出五年前那個在烏篷船里與他共飲的少年。

“哈哈,陳兄不必試探!”男子朗笑出聲,聲浪撞在雕花梁柱上,震得檐角銅鈴叮當作響,碎成一地清越的回音,“本王梁辰,正是五年前在醉城的烏篷船里,陪你從月升喝到日出的梁辰!”

他抬眼看向陳霧舟,眉峰間堆著真切的暖意,只是那雙曾燃著少年意氣的眸子,如今已深如寒潭,藏著說不盡的城府——當年眼底的星火被層層疊疊的陰翳覆蓋,只剩偶爾掠過的微光,像沉在水底的碎金。

陳昕言站在一旁,指尖悄悄絞著裙角,裙上繡的蘭草被揉得變了形。

眼前這蟒袍玉帶、氣度雍容的睿王,與記憶里那個裹著銀狐裘、在烏篷船里豪飲的少年判若兩人——那時的梁辰會笑著拍陳霧舟的肩,酒液順著下頜線淌進領口也毫不在意,如今卻連指尖拂過袍角的動作都帶著章法,她不由得輕聲驚嘆:“您……竟是五年前那個買醉的少年郎?”

“當年跟在陳兄身后的小丫頭,梳著雙丫髻,總愛偷偷藏起陳兄的酒壺。”睿王目光轉向她,笑意溫和,卻在掠過她鬢邊那支素銀簪時微微一頓,“如今也出落得這般亭亭玉立了。”

一旁的淼淼聽不懂這些纏纏綿綿的舊事,只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左看右看。

廊下燈籠的光暈透過絹紗漫過來,落在她臉上,映得小臉紅撲撲的像顆熟透的桃兒。

看了半晌覺得乏了,便從懷里摸出個紅透的果子,用帕子細細擦了三遍,才小口小口啃起來,汁水順著嘴角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洇出點點紅痕,倒添了幾分不染塵俗的稚氣。

“陳兄一路風塵,眼下怕是連靴底都結著霜吧?”睿王收回目光,看向陳霧舟時,眼里的笑意依舊真誠,像濾過了塵埃的月光,“不如先歇一晚,讓仆役燒桶熱水燙燙腳,明日再圍爐細敘?”

陳霧舟卻微微躬身,衣擺掃過地面青磚,帶出“沙沙”輕響,像秋風拂過枯葉:“王爺,可否先為昕言與淼淼安排廂房歇息?淼淼這幾日受了風寒,怕熬不得夜。”他語氣恭敬,刻意拉開的距離像層薄冰,覆在重逢的暖意上,稍一碰就會裂開。

“陳兄這是作何?”睿王朗聲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過來,帶著不容拒絕的熟稔,隨即揚手喚來仆人,“帶陳姑娘與淼淼姑娘去東跨院的廂房,爐火燒得旺些,再備一碟蜜餞果子。”

“是,王爺。”仆人躬身應下,引著陳昕言往內院走。青石鋪就的回廊蜿蜒如帶,燈籠在頭頂明明滅滅,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經過陳霧舟身邊時,陳昕言腳步微頓,溫熱的氣息拂過他耳畔,帶著她慣用的艾草香:“少喝點,記得早些回來。”聲音輕得像風拂柳絲,卻帶著藏不住的關切,尾音被夜風卷著,纏在他耳廓上不肯散去。

待她們身影消失在回廊盡頭的月洞門后,陳霧舟才解下腰間的酒葫蘆,葫蘆上系著的紅綢帶已磨得發亮,邊角泛著白。“醉城的女兒紅,埋在桂花樹下十年的陳釀。”他摩挲著葫蘆上的紋路,那是當年他親手刻的“安”字,“來京城之時,昕言那丫頭翻遍了醉城的酒坊才尋來的,王爺若不嫌棄,來一杯?”

睿王目光落在酒葫蘆上,瞳孔微微一顫,像被什么東西蟄了一下:“醉城的女兒紅?倒真是……懷念得緊。”話音未落,已有仆人捧著兩只琉璃酒杯上前,杯壁剔透得能映出廊下燈火,連燈花爆開的瞬間都看得一清二楚。

陳霧舟拔開塞子,琥珀色的酒液順著杯壁滑下,泛起細密的酒花,像撒了把碎鉆。

他將其中一杯推到睿王面前,做了個“請”的手勢,自己先端起杯子,仰頭一飲而盡。酒液入喉帶著火燒似的燙,從喉頭一路燒到胃里,熨得五臟六腑都泛起熱意,他卻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飲下的不是烈酒,是尋常茶水。

睿王見狀也不含糊,舉杯飲盡時,喉結滾動的弧度里,藏著幾分說不清的悵然,像吞下去的不只是酒,還有半截沒說出口的話。

沉默在空氣中漫了半晌,像潮水漫過石階,一寸寸浸透著周遭的寂靜。陳霧舟望著窗欞外漏進來的月光,那光在青磚上投下菱形的影子,忽然開口:“王爺,這屋子悶得慌,不如去外面看看月色?”

睿王頷首應了。兩人并肩穿過回廊,腳下的青石板帶著夜露的涼。來到王府后花園時,滿院桃樹正開得熱烈,粉白的花瓣堆云疊雪,夜風拂過,落了兩人滿身清香,連發間都纏著幾瓣。

石桌上的酒葫蘆空了又滿,滿了又空,陶土的瓶身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不知過了多久,陳霧舟仰頭望著天邊那輪圓月,月盤大得像要墜下來,聲音像浸了酒的棉絮,又沉又軟:“這月光……是照著江南,照著醉城的那輪吧?”

他望著月亮出神,睫毛上仿佛沾了霜,看得睿王心頭猛地一抽。五年前那個月,他日日與這懷才不遇的書生對飲,烏篷船搖啊搖,搖過醉城的十里荷花,他怎會不知對方胸中藏著丘壑?可如今這天下……他只能悶悶應了聲:“是。”

“那它也該照著西境的戈壁,北境的雪原,南境的瘴江,照著這萬里江山的每一寸土地吧?”陳霧舟的聲音漸漸發顫,眼底蒙了層水霧,像要把月光都揉碎在里面,“照著那些在寒風里縮成一團的流民,照著那些在戰火里睜著眼睛到天明的孩子……”

“是,它照著整個天下的夜。”睿王嘆了口氣,指尖捏緊了酒杯,杯壁的涼意滲進皮肉里。

他何嘗不知這天下的模樣?西境的烽火能燒紅半邊天,北境的餓殍堆得像小山,南境的洪澇過后,連樹皮都被啃得干干凈凈……可他這個江南總督、當朝睿王,手里握著的不過是皇兄賜下的“安穩”,連調派一兵一卒都要奏請朝廷,又能改變什么?

江南啊,這歌舞升平、夜夜笙歌的溫柔鄉,畫舫在秦淮河上搖,歌女的嗓子比黃鶯還脆,分明是皇兄給的金絲籠,籠門用黃金打造,讓他在這富庶鄉里醉生夢死,忘了當年執劍出京時,劍尖指著的方向。

“王爺!”陳霧舟忽然轉頭,眼底的水霧驟然散去,只剩灼人的光,像兩簇跳動的火焰,“同一輪明月下,為何江南是畫舫凌波、管弦不絕,別處卻是流民啃著樹皮,在斷壁殘垣里盼著天亮?!”

夜風猛地卷起一地桃花瓣,撲在兩人臉上,像無聲的嘆息,又像誰在低低地哭。

“王爺一路照拂,霧舟感激不盡。”陳霧舟攥緊了袖中拳,指節泛白如霜,連手背都繃起青筋,目光卻像燃得正烈的燭火,灼灼盯著睿王,“只是霧舟愚鈍,實在不解——王爺究竟所圖為何?我不過是個朝不保夕的窮書生,既無世家根基,也無經天緯地之能,值得您這般費心嗎?”

“陳兄!”睿王猛地起身,錦袍掃過石桌,帶得空酒杯叮叮當當撞在一處,驚飛了枝椏上棲息的夜鳥,黑影“撲棱棱”掠過月光,像塊撕碎的墨布。

他大步走到桃花樹下,抬手摘下枝椏間最艷的一朵,花瓣在指腹間輕輕碾轉,汁液染得指尖泛著粉痕,像沾了血:“你看這王府,亭臺樓閣連綿如織,飛檐翹角能勾住流云;仆從環伺如云似海,連端茶的姿勢都練過百遍;滿園桃花開得如錦繡堆疊,風一吹就像下了場胭脂雨……是不是美得讓人心醉?”

陳霧舟沉默著,只靜靜望著他,眼底的光比月色還冷。

睿王忽然轉身,桃花瓣從指縫簌簌飄落,粘在他大紅的蟒袍上,像濺了幾點血淚。“可這美,是淬了毒的蜜糖。”

他聲音沉得像浸了三冬秋水,每個字都帶著冰碴:“這里和整個江南一樣,都是皇兄用黃金、絲綢、脂粉編織的天牢。他們盼著我在這溫柔鄉里醉生夢死,忘了當年執劍出京時說過的‘護國安民’,忘了來時的路啊!”

說到最后幾字,他喉間像是卡著砂礫,磨得生疼,一股悲涼之氣從寬袍大袖間漫出來,混著夜風里的桃花香,竟生出幾分刺骨的寒意,凍得人指尖發麻。

陳霧舟望著他攥緊桃花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忽然明白了什么,卻還是啞聲問:“那王爺……是想讓我輔佐你?”

“不!”睿王猛地松開手,殘破的花瓣隨風飄散,像被揉碎的希望,“我原是不想讓你來京城的,更不想讓你碰那恩科!可你終究還是來了。”

他重重嘆了口氣,月光落在他鬢角,竟染出幾分霜色,像憑空添了幾歲年紀:“既然來了,我自然要護住你。只是陳兄,我能做的,也只有護住你而已。”

這其中的苦澀,大約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的朝廷早已是爛透的根——世家大族盤根錯節,像老榕樹的須,纏得朝堂喘不過氣,六部九卿的命脈都捏在他們手里;

皇權被架空在龍椅上,像尊鍍金的泥像,連任免個縣令都要看世家臉色。更可怕的是那些自詡“正道”的修仙宗門,他們與世家暗通款曲,借著“斬妖除魔”的由頭闖入凡間,圈占良田,掠奪礦藏,甚至視百姓為鼎中爐鼎,隨意采補修為。

這天下大亂的根源,從來都不是外患,而是這群高高在上的“人上人”,他們喝著民脂民膏,卻嫌百姓的骨頭硌了牙。

“你是王爺啊!”陳霧舟猛地站起來,腰間酒葫蘆“哐當”撞在石桌上,發出一聲悶響,眼里的水霧終于兜不住,化作滾燙的淚砸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跡:

“連你都不能為天下萬民做些什么嗎?江南之外,京城之外,那些啃著樹皮的流民,腸子里塞滿了觀音土;那些在戰火里哭著找爹娘的孩子,抱著燒焦的木頭當親人;那些千千萬萬像淼淼一樣本該無憂無慮的稚子……他們都化作了累累白骨,在荒野里被野狗啃噬,你難道都看不見嗎?”

這一路上的記憶猛地涌上來——西境戈壁上被禿鷲啄食的尸身,眼珠子被啄得只剩空洞;北境雪地里凍成冰雕的孩童,小手還保持著抓雪的姿勢;南境洪水里漂浮的破碗,碗沿還留著牙印……每一幕都像針,扎得他心口淌血,疼得喘不過氣。

“陳兄,不是我不想做,是我什么也做不了!”睿王突然低下頭,抓起桌上的酒壺仰頭猛灌,酒液順著下巴淌進領口,浸濕了大片衣襟,像潑了道深色的墨,

“你以為我愿意看著這天下爛下去嗎?可你看看——修仙宗門橫行無忌,揮揮手就能讓一個村子消失,視人命如草芥;世家門閥把持朝政,連賑災的稅銀都敢私吞,庫房里的銀子堆得發潮,外面卻餓殍遍地;邊關軍閥手握重兵,為了地盤連年混戰,糧草不夠就搶百姓,比土匪還狠!”

他狠狠將酒壺摜在地上,陶土碎裂的脆響驚得滿園桃花簌簌亂顫,落了滿地殘紅:“如今的朝廷,皇權早就成了擺設!皇兄為了奪權,只能拉攏外戚、扶持宦官,把朝堂攪得更渾,像鍋煮壞了的粥!我這個空有‘睿王’頭銜的江南總督,手里連調派三千兵馬的權力都沒有,又能做些什么?”

夜風卷起他的袍角,露出腰間懸掛的玉佩,羊脂白玉被磨得溫潤,上面刻著的“忠君”二字,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諷刺,像在無聲地嘲笑。

“作為江南總督,我自然盼著你考取功名,為我江南百姓爭幾分體面,讓醉城的酒能多賣幾壇,讓秦淮河的畫舫能多搖幾日。”

他忽然轉頭看向陳霧舟,眼底翻涌著掙扎與痛惜,像看著即將踏入深淵的故友,“可作為五年前陪你喝到天明的朋友,我真的不想讓你來這泥潭!你看看這滿朝公卿,有誰不是世家子弟?有誰背后沒有修仙宗門撐腰?你一個寒門書生,就算考取了狀元又能如何?不過是給他們添個點綴,證明這朝廷還有‘公正’可言,或是……成為下一個被啃噬干凈的犧牲品,連骨頭渣都剩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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