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一片寂靜。
借著心中的驚訝,孟莊隨眾人一同抬頭,第一次認認真真的打量起大夏的皇帝陛下。
這是一位穿著藍白色道袍的老者,一手托著拂塵,以打坐的坐姿挺拔的高坐于龍榻之上,眉間掛著幾分父親恨鐵不成鋼的氣憤。
銀白色的長發中泛著些許金黃,臉上布滿皺褶卻不似太子那般蒼老,反倒讓人覺得那些溝壑仿佛是歲月留下的威嚴。
道法自然中又有帝王威嚴摻雜,帝王威嚴里又夾帶著一縷仙風道骨。
看上去說不出的別扭,明明眼睛看到的是個慈祥和藹的得道真仙,但是杏仁核卻瘋狂示警,提醒自己此人十分危險。
眾人不敢搭話,而太子在靜默了良久以后卻是癲狂的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我錯了,我是真的錯了!”
“可笑啊,簡直是太可笑了,二十年前太傅就告訴孤,他們都說你不理朝政實非明君,叫孤在東宮勢力最鼎盛之時取而代之,你可知孤為何不允?”
太子沒有給皇帝回答的意思,自顧自的繼續說道:
“因為你是孤的父親,是從小將孤抱在懷中,被你親自捧上太子之位的父親!”
“你這老不死的說得輕巧,孤是太子,本該就是未來的皇帝,你修你的道,傳位于孤后,孤又豈會不支持你繼續修煉下去?”
“明明是你把權力一步一步的交到孤的手中,讓孤,讓所有人都覺得你遲早會退位讓賢,安心去做太上皇。”
“不信任孤的是你,逼著孤造反的也是你,給予孤權力,給孤希望的人還是你,好話壞話都讓你給說完了,那孤算什么?”
“明明孤可以順位繼承皇位,又憑什么讓孤背上千古罵名,在史書上被后人唾棄,被人稱之為弒父殺君的忤逆之徒?”
孟莊忍不住在心里又點起了頭,覺得太子說得也沒錯。
老皇帝不理朝政,把兒子當工具人使喚,到死都不給一個皇帝的名分,換他是太子,也會忍不住造反。
老太子能忍這么久,說是父子之情深厚,孟莊是不信的。
只能說老皇帝的權力一收一放,就和溜魚一樣太熟練了,把太子溜得一愣一愣的。
每次太子忍不住的時候,皇帝就放一放權力,讓他心里還有個念想,能順位繼承就不背弒父的罵名。
但是處理國家大事哪有不犯錯的時候,每次太子犯了錯,又把線往回拉扯拉扯,始終保持太子手里有權力,卻又不超出自己掌控的水平。
論拉扯的段位,太子遠不如他父皇厲害,就是多少有些不當人,硬生生的把一個號為賢明仁君之表的太子逼得陷入癲狂,如今還要殺人誅心,看似為兒子痛心,實則甩鍋干凈,把錯全丟給太子去背。
至少孟莊聽在耳中,再結合這些年從大人們口中聽到的只言片語,他是這么覺得的。
“哼!”
老皇帝一聲冷哼,打斷了孟莊的思緒,也打斷了太子倒苦水般的訴說。
“夏如意,你是太子,是生于帝王之家的孩子,皇家何時需要像百姓家一樣恩愛和睦?大夏需要的是帝王,不是一個只知道愚孝的君子!”
“那你怎么沒殺了你爹,殺了我爺爺呢?”
“不可理喻,朕乃先皇駕崩順位繼承,何須弒父殺君?”
“所以啊,你不該怪我,要怪就怪……你活得太久了,你這只趴在大夏身上吸血的水蛭,你早就該死了!!!”
本來還有云淡風輕的老皇帝騰的一下就從龍榻上坐了起來,右手以劍指指向臺階下的太子。
“夏如意!!!”
太子此時也是猛然抬頭,目光里閃爍著揚眉吐氣的神采,大聲呵斥著壓了自己幾十年的父皇:“請陛下稱太子!!!”
“四十年,本太子監國了整整四十年,你知道孤這四十年是怎么過的了嗎?”
難得一見皇帝與太子之間的父子對掐,這下就連瑟瑟發抖的太醫周度,都忍不住抬起頭,觀看起這堪稱史詩對決的一幕。
然而好戲沒能觀看多久,黃禮走上前來,朝著眾人擺了擺手,讓大家先離開養心殿。
孟莊倒是樂得離開,又不是沒見過,記憶里夢境世界中李二鳳和李承乾的戲碼,可是比這一對不知道精彩了多少倍。
這狗皇帝都沒辦法和李二陛下做比較,人家李二說話的底氣也比他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離開養心殿后,還能依稀聽見殿內父子二人爭吵的聲音,時不時還伴有摔砸東西的動靜。
老皇帝好歹還有修行,太子可是命不久矣,兩人若是忍不住動起手來,孟莊還真怕老皇帝一時失手,生生打死了自己的親兒子。
尋常百姓家也難免出現混賬父子,更何況是天家父子?
這場鬧劇也該結束了,為了他們父子之間的那些齟齬,已經死了不少人了。
出殿以后,孟莊有些懵圈,一時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去哪兒,又能做些什么。
說是出宮吧,沒有引導,自己一個人走在皇宮,還是皇帝的后宮,也甭管后宮里是不是全是老阿姨,他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郎,是不是有些不合適?
可若是不走,他待在這里又能做什么呢?
黃禮把幾人叫出來以后,就獨自當了門神,站在門口閉目養神,一副我不認識你的樣子,宋謙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想了想,他還是跟在周度身邊,學著黃禮的姿勢,莫看,莫聽,莫搭理。
等到心思定了下來,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誒,周醫官,你說……我今天是來做什么的?”
周度敷藥包扎的手頓了一下:“孟郎君不是來和宋謙對接煉丹藥材采集的事務嗎?”
“對啊,我……”
孟莊頓時就有些無語,吃瓜看戲固然精彩,可他感覺自己又平白無故的卷進了一些新的事件中。
他今天會來,完全是因為二弟孟誠對他諸般勸說,讓他主動把事挑起來,主動好過被動,否則按照他的性子,在當前如此敏感的時期是絕不可能往上湊的,這與他的脾性不符。
就算是巧合進宮,巧合遇到了太子謀反,巧合的被黃禮帶到了養心殿,又巧合的遇到了沒死的太子……
憑什么所有人都退下去了,黃禮那個死太監要把他留在殿內?
看看老太醫周度那抖若篩糠的樣子,這么密辛的事情是能讓他這個乳臭未干的娃娃能聽的嗎?
不對勁。這次的事件里,他感覺有十分的不對勁。
孟莊偏過頭看著靜默的黃禮,兀自搖了搖頭,這死太監心眼子太多,問他指不定要被坑成什么樣。
仔細思索之后,他腦海中浮現出二弟那青澀純真的模樣。
“孟誠?他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能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