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宣威太后，也就是姜予年的嫡母，素來喜愛養些奇珍異獸。適才怪叫著恐嚇豚豚的那兩只大鷹，就是她最看重和寶貝的。

這兩只大鷹在宮里為非作歹了多年，踩爛了不少珍稀花卉，往灑掃宮人身上拉屎，還仗著人聽不懂鳥話，對宮內除了太后以外的所有人肆意嘲笑謾罵。

但它們核桃仁大的腦子可沒想到，這個面生的小女孩，不但能聽懂它們的話，還……還完全不怕它們。

被兩只鳥莫名其妙罵了的姜豚豚小臉一皺，小手掐腰，氣鼓鼓對安向春告狀：“娘，它們罵我！”

姜予年不解，姜予年左顧右盼，姜予年抬頭，跟鳥對視。

“豚豚是說，它們？”他抬起一只手來，顫顫巍巍指了指那兩只鳥。

他好像也從那兩只鳥的眼里看到了錯愕。

安向春瞇著眼看了片刻，問：“這還是太后那兩只鳥？”

姜予年點頭，屏退了眾人，只留下了一個貼身的太監。

“你不是想我跟你和好？那你把那兩只鳥給收拾了。”安向春輕描淡寫吩咐。

豚豚有些壓手，姜予年輕輕把她往胳膊上托了托，這才問：“總得有個理由吧？你知道太后的性格，用小孩子的胡言亂語，是混不過去的。”

他知道，安向春是想在她回去之前先給太后一個下馬威，不然就她跟太后水火不容的情勢，即便回去后有自己的照拂，她們母女也很難有好日子過。

但他還得掂量掂量，這時候能不能得罪太后。

他這舉棋不定的樣子讓安向春無奈，卻也沒有辦法，只能湊近他，小聲道出豚豚的能力：“你女兒不光能聽懂人說話，這天上飛的，地上游的，只要是會喘氣的，它們的聲音，她全聽得懂。”

姜予年眨眨眼，也壓低了聲音：“真的假的？你沒騙我吧？”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一大一小對視片刻，姜予年馬上就接受了這一現實。

“也對，你都是……都是未來的人，還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那鳥……？”安向春微微側過臉去，朝姜予年挑眉。

她今天是鐵了心要挫挫太后的氣焰，也是鐵了心要試試姜予年的真心。

姜予年略一沉吟，喊了一聲：“福瑞。”

他身后的太監頂著一腦門汗小跑過來。

姜予年在潛邸的時候就是他貼身伺候，這么多年來，他從來沒見過姜予年對太后做過什么違逆的事，今天這事，他可是開了眼了。

“陛下，這鳥要是處置了，太后可不會善罷甘休啊。”他顫巍巍提醒。

姜予年還沒說什么，安向春便拍了拍他手背，搶先說：“多年不見我嫂嫂了，明日宣她進宮，陪我說說話？”

姜予年心里頓時有底了。

他點點頭，允了。

“行，算算日子，安將軍沒幾日也要回京述職了。”

一聽大哥要回京，安向春當即變了主意：“先讓這兩只鳥多活幾天吧，好久沒看我哥射箭了，留著，到時候讓我哥玩玩。”

不用自己動手，福瑞當即擦了擦滿頭的汗，大松了口氣，恭維道：“娘娘的主意真是妙極了！奴才馬上派人去把您從前的寢宮收拾好，您還要添置些什么？”

他一早就知道，這兩位主對彼此都念念不忘，于是也不等姜予年吩咐，自己便先一步奉承上。

姜予年沒計較福瑞的僭越，低下頭問豚豚：“豚豚想要什么？前一陣西域上供來了兩只貓，豚豚想要嗎？”

豚豚掰著手：“豚豚還想要兔子！小狗！”

姜予年一一應承下來，眼神示意福瑞趕緊去找。

等姜予年陪著她們母女在御花園喂完了老虎、調解了孔雀吵架之后，寢宮也收拾利索了。

她們安頓好后，皇上秋獵回宮沒第一時間去看太后，而是親自去接廢妃安氏的消息，也已經傳遍了整個皇宮。

這一天太過勞累，豚豚沾床就睡著了。姜予年坐在床邊，動作輕柔地捋順她額角的亂發，又將兩只亂擺的小手塞到被子下面。雖然已經盡力放輕了動作，但他還是生疏，惹得豚豚熟睡中皺了皺眉頭。

等豚豚的表情終于放松下來，呼吸聲也勻長平穩，他兩手各抄起哼唧著亂拱的小貓崽跟小狗崽，給安向春遞了個出去說話的眼神。

安向春瞥了眼那小小的一團，跟著走了出去。

眼下正是初秋，豚豚又格外怕悶，于是窗戶便大開著，只蒙了一層紗簾。外間的燭火已經熄了，只有從窗外透進來的月光。姜予年站在窗下，身形半明半暗。

“當年……”他剛開口就被打斷。

安向春的聲音很輕，語氣卻堅定：“舊事勿重提，你我各有苦衷。以后就這么著，湊活過吧。”

她默默在心里補了后面半句：“這個年代又不興離婚。”

姜予年料到會是這樣的話，他偏過臉去，隔著窗欞看月亮，心里一團亂麻，理不清楚。

于是安向春又輕輕說：“對豚豚好，這五年中發生的所有事，我都既往不咎，包括你納的那些新妃，我通通可以不在乎。”

姜予年搖搖頭：“整個皇宮中入宮最晚的妃嬪，是你。”

內間的燭火打在屏風上，勾出一方影影綽綽的光影。安向春歪了歪頭，余光剛好看到那塊光劇烈顫動兩下！

緊接著，兩聲巨物落地的悶響，伴著孩童的驚叫與啼哭聲打破了沉靜的夜。

“豚豚——！”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往內間奔去。

入目便是狼藉的床褥。豚豚揪著被角縮在角落，小臉上滿是淚痕，烏濛濛的一雙眼里滿是驚懼。

地上是兩只半死不活的大鷹——正是他們白日里碰見的那兩只。

“豚豚別動，坐那，娘過去。”安向春眉頭緊緊蹙著，大闊步走過去，經過那兩只鳥的時候，還各踢了一腳。

豚豚被嚇得不輕，顫抖著鉆進安向春懷里便不再出來。安向春輕輕安撫著她，責備的眼神望向門口面色陰沉的姜予年。

“你這皇上怎么當的？那刺客直接如入無人之境，改日取了你的性命都未可知。”

姜予年深深看她一眼，摸了摸懷里的玉佩，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