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安娜，也像是在看著自己的靈魂。

“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如果我真的變成了一個行尸走肉。”

“那今天下午那個死在巷子里的，就不只是湯姆貝爾一個人了。”

“那個從諾?？丝淼铰宓?，發誓要讓所有好人都能安心生活的，那個叫伊莉德絲的女孩，也就跟著一起死了。”

“我或許一輩子都成不了一個合格的警察?！?

“但我永遠都知道我在做什么?！?

安娜只覺得一股無名火猛的從心底竄了上來。

她上前一步，指著伊莉德絲的鼻子，毫不客氣的罵道。

“你以為你生活在什么地方？鄉下的童話故事里嗎？”

“這里是洛丹！是一座能把所有好人連皮帶骨都吞下去，連點渣都不剩的絞肉機！”

“你以為你靠著一腔熱血，就能改變這個世界？別傻了！”

“我告訴你，你什么都改變不了！”

克洛伊想上前勸阻，卻被安娜一個嚴厲的眼神給逼了回去。

安娜是真的生氣了，她不想眼睜睜的看著自己這個天真的室友，一頭撞死在南墻上。

她的話也因此變得更加的刻薄。

“你指望誰來幫你？嗯？”

“指望我們這些同事嗎？”

“我們每天累的像狗，拿的錢還不夠養家糊口?！?

“我們只會躲在你的身后，看著你一個人去沖鋒陷陣，然后等你死了，再假惺惺的在你的葬禮上為你說幾句場面話！”

“還是指望那些你想要拯救的‘好人’？”

“醒醒吧！”

“你今天已經看到了！他們根本不想要什么英雄！他們只想要一間能遮雨的屋子，一塊能不被餓死的面包！”

“誰能給他們這些，誰就是他們的上帝！哪怕那個人是個每天都會打斷他們骨頭的魔鬼！”

“他們不會感激你的！他們只會怨恨你，是你的多管閑事，毀了他們那爛透了的安穩生活！”

“伊莉德絲，你孤身一人，你誰也救不了，你最后能感動的只有你自己！”

“你那套可笑的正義，在這個城市里一文不值！”

“伊莉德絲，不要做你那套可憐的白日夢了！”

安娜的給她狠狠的潑了一盆冷水。

但這一次，伊莉德絲沒有顫抖，也沒有退縮。

她只是靜靜的聽著，等安娜說完了所有的話。

然后，她無比認真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反駁道。

“你說的都對。這個城市，就是一個巨大的冰冷機器?！?

“它日夜不休的運轉，碾碎所有擋在它面前的東西。我，只是其中一顆隨時都可能被磨損，被替換掉的螺絲釘?！?

“但是，安娜，機器是沒有心的，人有。”

伊莉德絲的聲音很輕，“在我的家鄉，如果鄰居家的煙囪今天沒有冒煙，大家就會去敲門，看看是不是生病了，或者沒有吃的了?！?

“我們會送去一塊面包，一碗熱湯。那不是什么偉大的善舉，安娜，那只是…人該做的事?！?

“如果有人在路上摔倒了，總會有人伸手，把他扶起來。”

“扶他的人，不會去想這個人值不值得扶，也不會去想我扶了他能得到什么好處?！?

“只是因為他摔倒了，所以就該被扶起來。就這么簡單?！?

“我承認，我今天想做的，遠遠超過了一塊面包，一碗熱湯的善意。我搞砸了。我太天真，太愚蠢?！?

“但那份想要去敲門，想要去扶一把的心，沒有錯?！?

伊莉德絲的眼中火焰重新燃起，非但沒有被安娜的冰水澆滅，反而燒的更亮，更旺。

“我不能因為害怕再次搞砸，就徹底變成一個冷血怪物?！?

“這個世界，就像一間沒有點燈的巨大黑屋子。我或許只是口袋里揣著一根火柴的傻瓜?！?

“但是，安娜，只要我還能劃亮這根火柴，我就要讓它燃燒。”

“也許它很快就會熄滅，也許它只能照亮我腳下的一小寸地方。但那也是光?！?

她看著自己的手，那雙手，今天沾過血，也犯過錯。

“有一份力的，就出一份力。有一份熱的，就發一份光。”

“只要還有人愿意這么做，哪怕只是一個，兩個，這個世界，就總會變得比現在，更美好一點點?！?

“我愿意做那個點亮蠟燭的傻瓜。”

“我就是這樣的人，安娜?！?

“我改不掉了?！?

伊莉德絲的這番話，徹底點爆了安娜心中最后的理智。

她看著伊莉德絲固執的臉，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她想不明白，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愚蠢的死腦筋。

她所有的好心，所有的勸告，在這個傻瓜的耳朵里都變成了耳旁風。

安娜放棄了。

她不想再管了。

她指著伊莉德絲，用近乎于詛咒的語氣，說出了最后的話。

“好，好得很。”

“伊莉德絲，你既然這么想當那個燃燒自己的英雄，那你就去當吧?！?

“我只告訴你一件事?！?

“你這樣的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你以為你遇到的，只是一個湯姆貝爾嗎？我告訴你，這座城市里，有成千上萬個比他更壞，更狡猾，更危險的湯姆貝爾！”

“今天你運氣好，有警長給你撐腰。那下一次呢？等你哪天，不小心踩到了某個你惹不起的大人物的腳趾。你猜他會怎么對付你？”

“他不會親自動手。他甚至不會讓你知道，你得罪了誰?！?

“他只會讓你的生活，一點一點的變成一個醒不過來的噩夢?！?

“也許是你正在調查的案子，關鍵證人突然就人間蒸發了。”

“也許是你走在夜路上，不知道從哪里就會竄出來幾個喝醉的酒鬼，把你拖進巷子里?！?

“你不會以為這世界上只有你一個正義使者吧？”

“我們局以前有個叫漢姆的，他被人發現淹死在了坦灣河的臭水溝里，報告上說他是失足落水。”

“可我們都知道，他是一個在海軍陸戰隊服役了二十年的游泳健將！”

“你的善良和正直，只會為你招來無盡的麻煩和災禍?！?

“你等著瞧吧！”

伊莉德絲認真的看著安娜的眼睛，“我知道你說得對，安娜?！?

“但我從那么遠的地方來到洛丹，不是為了新裙子新口紅，也不是為了混吃等死。”

“我既然做這些，不是怕得罪什么人，也不是怕別人對我怎樣報復。”

“雖然不知道最終我會得到怎樣的結局?！?

“但請讓我自由做夢，任憑明天對我降下裁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