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德絲感覺自己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記悶拳，整個人都向后踉蹌了一小步，大腦陷入了短暫的空白。

她感覺到一口氣死死地堵在了她的胸口。

那口氣不上不下，讓她無法呼吸，也無法吶喊，只是沉甸甸地壓迫著她的心臟，帶來一陣陣尖銳的鈍痛。

一個月……

就一個月？

一個男人，用十個先令買下了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將她囚禁了四年，像對待牲口一樣肆意毆打，讓她活在地獄里……

而這一切，在偉大的帝國法律面前，僅僅價值一個月的拘留？

而一個月后，這個魔鬼，就能拿著法律這把最堅固的保護傘，重新回到那個家，對那個敢于反抗他的可憐女人，施以百倍千倍的報復。

這是什么法律？

這算什么正義？

伊莉德絲引以為傲的，堅信不疑的一切，像一個五彩斑斕的肥皂泡，只輕輕一戳，就在她眼前破滅了。

教科書上寫著：“法律是保護弱者的盾牌。”可現在，這面盾牌，卻嚴絲合縫地擋在了施暴者的面前。

她明明是在試圖伸張正義，卻發現自己的手腳，被自己所效忠的正義本身，捆得結結實實。

湯姆·貝爾明明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罪犯，卻可以光明正大的迫害無辜者。

如果法律不是為了懲治罪惡，那它的意義何在？

如果制服不是為了守護善良，那它的尊嚴何在？

如果她——伊莉德絲·安托比亞，一個以特優生榮譽畢業的、發誓要掃除一切不公的警官，到頭來能做的，只是把一個受害者，推向一個更深的地獄……

那股堵在胸口的氣，越來越沉，越來越重，壓得她幾乎直不起腰。

她抬起頭，近乎于求救的破碎眼神，望向了眼前這個唯一能給她答案的人

“長官……”

她的聲音干澀沙啞，“那……那我們……該怎么辦？”

伊莉德絲的眼睛，讓恩斯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當她親手砸碎了自己對世界的全部認知，當她引以為傲的信念變成了一地無用的瓦礫，當她像一個迷途的羔羊般，將他視作唯一的可以指引方向的牧人時……

他的聲音，才能真正的烙印進她的靈魂深處。

當這個天真的女孩，滿懷著拯救世界的豪情，卻發現自己才是那個需要被拯救的傻瓜時，她心中自信的堡壘，便會裂開第一道縫隙。

而他，恩斯特，將會是那個唯一能替她修補裂縫的人。

但從此以后，這座堡壘的主人，便不再是她自己了。

恩斯特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深邃的眼睛里，冰冷的嘲諷被掩藏，流露出的是悲憫與沉重理解。

他向前一步，替她理了理因為情緒激動而稍顯凌亂的衣領。

“伊莉德絲，”

“回答我一個問題。你認為，法律和正義，是同一個東西嗎？”

伊莉德絲茫然地搖了搖頭，她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不是的。”

恩斯特替她回答了，語氣帶著一絲淡淡的悲哀。

“法律，是我們這些凡人，為了追求正義而制造出來的一個笨拙的工具。”

“它就像一張網，一張漏洞百出的粗糙的網。”

“它能網住一些小魚小蝦，但真正巨大而狡猾的藏在深水區的怪物，總能輕易地從那些漏洞里溜走。”

他指了指伊莉德絲的肩章。

“我們宣誓要用這張網去捕魚。這是我們的職責，我們光榮的使命。”

然后，他用另一只手，輕輕地按在了伊莉德絲的心口上。

“但是這里，”他的聲音壓得更低。

“你的心，你那顆滾燙的、善良的、充滿正義感的心……它感受到的，是法律無法衡量的痛苦，是條款無法覆蓋的罪惡。”

“它在告訴你，你必須去救那個女人，對不對？”

伊莉德絲的嘴唇顫抖著，無聲地認同了。

“你看，沖突就來了。”

“你的職責告訴你，最多只能把那個混蛋關一個月；但你的正義，卻在尖叫著，要讓他從那個家里徹底消失。”

他向前逼近，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所以，當法律這個工具失靈的時候，我們該怎么辦？”

“是抱著這件破爛工具，眼睜睜地看著怪物繼續吃人，然后安慰自己‘我已經盡忠職守’了嗎？”

“不……”伊莉德絲下意識地反駁。

“當然不！”恩斯特的聲音陡然變得鏗鏘有力，“真正的正義，需要真正的勇氣！有時候，為了守護那份更神圣、更純粹的正義，我們必須……必須有弄臟自己雙手的覺悟！”

“你問我該怎么辦。伊莉德絲，我只能告訴你，如果是我自己，我會怎么選。”

“我會選擇背負罪孽。我會選擇無視那本冰冷的法典，用我自己的方式，去執行一次……不被承認的，甚至可能會讓我脫下這身制服的審判。”

“我會用我自己的聲名狼藉，去換取一個母親和她幾個孩子，未來幾十年安穩而有尊嚴的生活。這份罪，這份污點，我一個人來背！”

“這就是我的選擇。”

他說得是如此冠冕堂皇，如此大義凜然。

“法律的路，你已經知道了，一個月徒勞無功的拘留，換來一個更悲慘的結局。”

“而你也還有另一條路。”

“現在，輪到你了。”

“你想選擇哪一條，去兌現你對那個女人的承諾？”

伊莉德絲眼中的迷茫與掙扎，在經歷了劇烈的翻涌之后，最終沉淀下來，化為了一片清澈的光。

她抬起頭，直視著恩斯特，嘴唇微啟，正要說出那個將改變她一生的答案。

然而，一根手指，輕輕地摁在了她的嘴唇上，阻止了即將出口的話語。

“噓……”

“不要把你的答案告訴我，伊莉德絲。”

“這是你，和你的正義，以及你對那個女人的承諾之間的事。我……只是一個旁觀者。”

他收回手指，最后在她肩膀上輕輕一拍。

“你只要記得一件事。”

“——千萬別讓自己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