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室 Delta的空氣依舊是那種恒定的、帶著消毒水和凈化系統特有“新味”的涼,但它比之前那個純白的立方體囚籠多了一些東西。或者說,少了三面墻,只剩下唯一一面。
一堵墻。
那不是物理意義的墻體,它更像是一道凝固的深淵。
幾乎占據了整個房間四分之三的面積,從磨砂處理的合金地板下拔地而起,一直刺入頭頂與天花板嚴絲合縫的接口。材質無法形容,它剔透得如同最純凈的水晶,卻又深邃得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線。表面并非完全光滑,細看之下有某種肉眼難以捕捉的、仿佛億萬微小幾何碎片不斷重組排列構成的、介于液態和晶體固態之間的微妙流動感。它的存在,將整個空間切割,一邊是狹窄的、只剩一張冰冷金屬椅子的操作區,另一邊則是這道令人靈魂沉寂的無盡晶體之壁。
凌默被安置在那張椅子上,位置正對著那面晶體巨墻。椅子的設計符合人體工學,甚至稱得上舒適,但這種舒適在當前的語境下只顯得更加諷刺和冰冷。他身上的臟污外套被換掉,穿著一套同樣材質不明的、寬松柔軟的淺灰色無標識連體服,感覺像是實驗室里待宰的樣品。四肢的沉重感稍有緩解,但藥劑殘留帶來的那種骨髓深處的空洞疲憊和大腦仿佛被水泡過的遲鈍感依舊如影隨形。
“通常來說,觀察室Delta的條件會好一些。”蘇芮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她站在操作臺前,那是一個嵌入墻壁的流線型控制界面,散發著柔和的、不斷變化的幽藍色冷光。“至少,”她的目光短暫掠過凌默因為撞擊墻壁和地板而造成的幾處肉眼可見的青紫淤痕,尤其是在手肘和側肋的位置,“能避免研究對象在情緒失控下做出非理性的自我損傷行為。”她的話語精準、客觀,不帶任何嘲諷或同情,只是在陳述一個觀察員記錄事實。
操作臺的光帶隨著她的指尖滑動而明滅。沒有任何機械啟動的聲響,但晶體墻底部靠近合金地板的位置,一片純粹到令人心悸的幽藍光輝如同被激活的血脈,驟然亮起!那光芒并非均勻彌漫,更像是一種流動著的、由某種精密算法驅動聚合成的能量流!光流如同奔騰的熔巖,沿著晶體墻內部預設的、肉眼不可見的路徑網絡,自下而上迅速攀爬!光流所過之處,那原本深沉剔透的晶體墻物質仿佛融化了,顯露出一幅令人瞠目結舌的動態畫面!
世界在透明的壁壘之后徐徐展開。
不再是冰冷實驗室的局部。
晶壁內部的世界鋪展開來,是雨夜的城市街景!準確無誤!正是昨夜那個噩夢的起點!冰涼的雨水在空中劃出千絲萬縷的軌跡,砸在潮濕反光的柏油路面上,濺起渾濁的水花。遠處高樓大廈棱角分明的輪廓被雨幕切割得模糊扭曲,霓虹燈的彩色光斑被濕漉漉的地面反復折射,拖拽出光怪陸離的扭曲長影。街道標志、垃圾桶、停靠的車輛……所有細節都被精準復刻,甚至能看到地面上積水中特定倒影的形狀和光線折射的微妙彎曲。寂靜中,隔著晶壁仿佛能聞到冰冷潮濕的空氣里混合著尾氣、雨水和城市塵埃的復雜氣味。視角,正是美術館的后巷!
回溯!
凌默麻木的思維中炸開驚雷。這是昨晚他被困的真實場景重現!
視角開始移動,如同一個無形的幽靈鏡頭,穩定而平滑地向前漂移。它穿過冰冷的雨絲,掠過積水的洼地,最終精準地定格在街角那個堆滿垃圾、櫥窗破碎的倒閉西餅店的骯臟角落!
就在視角停駐的剎那!
凌默心臟猛地下沉!不需要任何解釋!只見那黑暗角落的空氣中,空間肉眼可見地開始扭曲、振蕩!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蕩開一圈圈非自然的漣漪!粘稠的、仿佛從另一個維度強行擠壓滲出的幽藍色“漿液”憑空涌現!它們翻涌、聚合、拉伸!速度快得驚人,卻在這晶壁內被清晰地放慢了進程,像是高清慢鏡頭下某種奇異生物的誕生過程!瞬息間,那幽藍物質凝聚成形體,復眼亮起冰冷的光——正是昨夜那索命的恐怖之物!
巨大的藍光蜘蛛“投影”,赫然完整地、清晰地懸浮在晶壁內部!它那非自然的能量輪廓邊緣散發著粘膩的光暈,八只復眼宛如活物般掃視著前方的虛空——那個方向,正是昨夜凌默站著的位置!此刻,凌默如同坐在劇院的第一排,看著這致命的劇幕上演。
“維度波動點已被回溯記錄,錨定于三維坐標(X:37485.21, Y:28971.56, Z:82.15,精度±0.1微米)。”蘇芮的解說如同冰冷的旁白響起,每一個坐標數字都像精確的坐標鐐銬,“能量溢出源質特征序列鎖定,與‘墟市’邊緣不穩定點記錄存在89.7%吻合度。確定為非預設誘發的自然裂隙爆發。”
凌默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晶壁內的蜘蛛“投影”上。它以被放慢的速度向前撲出,八條致命的步足帶著撕裂空間的能量鋒芒,劃出幽藍的軌跡,目標直指“鏡頭”之外的“凌默”。那力量感,那純粹毀滅的意志,即使隔著這層晶體壁壘,也讓他胃部一陣抽搐,仿佛昨夜被撕裂的空氣再次灌入肺腑!
就在這時,蘇芮上前一步,站到了晶壁前。她抬起右手——那枚暗銀指環上的幽藍晶石流轉著微光——伸出食指,輕輕地、如同觸碰一件稀世藝術品般,指尖點在了冰冷的晶體壁表面,位置恰好在那巨蛛撲殺軌跡即將最兇險爆發的臨界點前。
嗡。
空氣沒有震動,晶壁本身似乎也沒有變化。但畫面——那持續進行的慢鏡頭回溯畫面——卻如同被按下了絕對的暫停鍵!
一切瞬間凝固!
巨大猙獰的幽藍蜘蛛,被永遠地釘在了那一刻!它身體前傾,其中一條最前端、也最粗壯的、如同蓄勢待發的標槍般的步足,已經刺出!尖端距離晶體壁的“內側”——也就是現實中凌默昨夜的位置方向——僅剩不到半米!能量的鋒芒在步足尖端凝聚成一個極小的、高亮到刺眼的核心,其力量仿佛下一刻就要洞穿空間!那幽藍的復眼閃爍著獵殺者的殘忍寒光,姿態充滿了壓倒性的暴力和空間撕裂感!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流動的權利。
整個觀察室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凝固氛圍中。唯有那巨蛛被定格的駭人姿態,透過剔透的晶壁,散發著無聲的、恐怖的沖擊力。那是超越現實的暴力被瞬間封凍的標本。
蘇芮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醫生面對手術臺上的患者般平鋪直敘,每個音節都淬著冰冷的分析:
“編號Zero-Nine-Four。能量投影強度峰值達到A級臨界閾值(暫定)。形態學歸類:高維度裂隙次級映射體。實體穩定性評估:高度凝聚,疑似指向性錨定目標。”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終于從晶壁上那凝固的恐怖造物上移開,落回到凌默蒼白、帶著無法掩蓋驚悸的臉上。她的眼瞳深處沒有任何情緒,只有冰冷的審視和一種近乎殘忍的求知欲。
“現在,零七九。”
她沒有使用“凌默”這個名字。零七九,只是一個冰冷的實驗編號。
蘇芮抬起手指,這一次,直接指向了凝固畫面中,那只幽藍巨蛛那根直刺鏡頭、帶著毀滅氣息的猙獰步足尖端!指尖穿過空氣,精準地指向晶壁內部那被無限放大的、能量凝聚到極致的致命一點!
那冰冷如解剖刀鋒的聲音,清晰無比地穿透凌默疲憊的神經壁壘:
“使用你的眼睛。調動你那份被B型藥劑暫時‘安撫’下來的‘維度回響’。”
“再‘看’一次它的‘步足’。給我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