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回歸的瞬間，鼻腔先于視覺捕捉到實驗室特有的氣味——福爾馬林與臭氧混合的冷冽氣息，像一枚金屬楔子釘入記憶的軟膜。陳默睜開眼，白色天花板上的圓形照明裝置正在規律性閃爍，頻率大約是每秒1.2次，這種非標準的頻閃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陳先生，能聽見嗎？請回答‘是’或‘不是’。”

聲音從頭頂的擴音器傳來，帶著電子音特有的失真。陳默轉動脖頸，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覆蓋著凝膠墊的實驗床上，四肢被柔性約束帶固定，手腕處連接著蛛網般的電極貼片。他嘗試開口，喉嚨卻干得像砂紙摩擦：“是……”

“很好。”擴音器里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查閱什么文件，“現在是實驗日第一天，上午9點17分。我是你的主導研究員，代號‘渡鴉’。接下來你將接受‘時間感知神經映射’實驗，所有指令請嚴格遵循，這關乎實驗成敗。”

陳默眨了眨眼，試圖回憶自己為何會在這里。記憶像被水浸泡過的紙張，模糊不清。他只記得三天前在大學圖書館查閱文獻時，遇到一位自稱“渡鴉教授”的男人，對方穿著熨帖的深灰色西裝，遞給他一張印著復雜公式的卡片，說能解答他關于“時間箭頭不可逆性”的所有困惑。

“首先，確認你對實驗目的的理解。”渡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實驗將通過神經刺激誘發特定腦區的時間感知偏差，你的任務是記錄每一次刺激后的主觀時間流速變化，并在數據板上勾選對應的選項。”

床頭的機械臂緩緩降下，一塊透明的數據板懸浮在陳默視線前方。上面顯示著四個選項：“時間加速”、“時間減速”、“時間停滯”、“無異常”。右下角還有一個不起眼的“備注”文本框。

“現在，第一次刺激即將開始。”渡鴉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放松，保持注意力集中在數據板上。”

陳默深吸一口氣，盯著透明板上的選項。幾秒鐘后，他感覺后頸傳來一陣微弱的電流刺痛，像被細小的針扎了一下。緊接著，一種詭異的感覺席卷全身——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慢了。天花板的燈光閃爍間隔變長，遠處通風系統的嗡鳴聲拉成了拖腔，甚至連自己心臟的跳動都變得極其緩慢，每一次搏動都像重錘落地。

他顫抖著抬起手指，點擊了“時間減速”選項，并在備注里寫下：“視覺、聽覺同步減速，主觀時間流速約為正常1/5。”

“數據已接收。”渡鴉的聲音聽起來毫無波瀾，“第二次刺激，三秒后開始。”

這一次的刺激感更強，像是有人用冰錐猛地刺入太陽穴。陳默眼前的景象突然開始加速，數據板上的文字變成了模糊的光影，天花板的燈光快得像不間斷的閃光燈，連自己的呼吸都跟不上這種超速的節奏，仿佛被扔進了快進播放的錄像帶里。

他幾乎是憑著本能點擊了“時間加速”，備注欄里的字跡歪歪扭扭：“感官信息過載，無法精確測量加速倍率，主觀時間感紊亂。”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刺激頻率逐漸增加，從幾分鐘一次到每分鐘三次。陳默的大腦在加速與減速的交替中變得昏沉，現實與幻覺開始模糊邊界。他有時會看到自己站在圖書館里，渡鴉教授正指著黑板上的公式侃侃而談；有時又覺得自己身處一個由齒輪和線纜構成的巨大鐘表內部，無數指針以瘋狂的速度旋轉。

“第73次刺激。”渡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記錄你的感受。”

陳默艱難地抬起眼皮，突然發現數據板右下角的時間顯示有些不對勁——上午9點47分。這個時間讓他心頭一緊，他清楚地記得，第一次刺激是在9點17分，每次刺激間隔約2分鐘，73次刺激應該過去了近3個小時，現在至少應該是12點以后。

“時間……”他喃喃自語，“時間不對……”

“請專注于你的主觀感受，陳先生。”渡鴉的聲音立刻打斷他，“客觀時間不納入你的記錄范圍。”

但陳默無法忽視這個異常。他強撐著精神，在備注欄里飛快地寫下：“第73次刺激，主觀感覺經歷約3小時，但數據板顯示僅過去30分鐘。存在客觀時間與主觀時間的嚴重偏差。”

寫完這句話，他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實驗室的景象開始像水面一樣波動，白色的墻壁扭曲成螺旋狀，渡鴉的聲音變得遙遠而破碎：“實驗……中斷……緊急 protocol……重置……”

當陳默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依然躺在實驗床上，天花板的燈光正在以每秒1.2次的頻率閃爍。

“陳先生，能聽見嗎？請回答‘是’或‘不是’。”

擴音器里的聲音和之前一模一樣，帶著同樣的電子失真。陳默猛地轉動脖頸，看向數據板——上面的時間赫然是上午9點17分。

“這是……怎么回事？”他的聲音因為震驚而嘶啞。

“現在是實驗日第一天，上午9點17分。”渡鴉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之前的一切從未發生，“我是你的主導研究員，代號‘渡鴉’。接下來你將接受‘時間感知神經映射’實驗……”

陳默的心臟狂跳起來。他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電極貼片，看著懸浮在眼前的數據板，看著天花板上規律閃爍的燈光。一個荒謬卻又無法抑制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成型：他被困在了一個時間循環里。

“等等！”他大聲喊道，“剛才我們已經進行了73次刺激，現在應該是中午了！你記得嗎？時間不對！”

擴音器里沉默了幾秒鐘，然后傳來渡鴉略顯困惑的聲音：“陳先生，你的表述出現了異常。實驗尚未開始，這是標準的開場流程。請確認你的精神狀態是否穩定。”

陳默咬緊牙關，試圖整理混亂的思緒。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實驗床旁邊的一個金屬托盤上——上面放著一支馬克筆和一疊便簽紙。這是剛才沒有的東西。

一個計劃在他心中迅速形成。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抱歉，我可能有點緊張。我們可以開始了。”

當第一次刺激傳來時，陳默沒有立刻點擊選項，而是抓起馬克筆，在便簽紙上飛快地寫下：“第一次刺激，9點17分。如果循環發生，請看便簽。”他將便簽紙壓在數據板的邊緣，確保自己下次醒來時能看到。

然后，他點擊了“時間減速”，并在備注里寫下和之前一樣的內容。他要驗證這個循環是否真實，以及渡鴉是否真的對此毫無察覺。

接下來的刺激一次次傳來，陳默在每次刺激間隙偷偷寫下記錄：“第10次刺激，注意到托盤上的馬克筆。”“第30次刺激，渡鴉的領帶夾是銀色三角形。”“第50次刺激，通風口右上角有蜘蛛網。”

他像一個潛入時間迷宮的探險家，瘋狂地標記著沿途的坐標。隨著刺激次數增加，那種眩暈感再次襲來，實驗室的景象開始扭曲。陳默死死盯著便簽紙上的字跡，希望這些文字能成為穿越時間迷霧的錨點。

“實驗……中斷……緊急 protocol……重置……”

渡鴉破碎的聲音再次響起，然后一切歸于黑暗。

當意識重新凝聚時，陳默猛地睜開眼，第一時間看向數據板——上午9點17分。他顫抖著拿起數據板邊緣的便簽紙，上面的字跡清晰可見，正是他之前寫下的內容。

循環是真的。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內心的恐懼，看向擴音器，用一種異常平靜的語氣說：“渡鴉教授，我們是不是該談談‘時間遞歸協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