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循環播放的無聲屠殺影像，在全息投影上一次又一次地上演。

變色龍臉上的血色已經褪盡。

他開始懷疑自己那身從黑市上淘來的號稱能屏蔽大多數偵測設備的“變色斗篷”，在這些怪物面前是否比一張廁紙更有用。

“我們……我們還……還要繼續嗎？”他的聲音里充滿了退意，“這鬼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鐵面人他……他就是讓我們來送死！什么狗屁‘初號樣本’，我看就是個陷阱！”

他的恐懼是真實的，也是合理的。

面對一種無法被常規手段理解的敵人，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萌生退意。

陸衍并沒有理會他的抱怨。

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雙眼微閉，整個人的心神完全沉入到了另一種維度的感知之中。

在他的“視界”里，整個世界不再是由物質構成的。

空氣、金屬、巖石……一切都褪去了它們的外殼，化作了由無數條或明或暗、或粗或細的“氣”所組成的能量網絡圖。

而機械教營地所在的這片區域，就像一張巨大能量蛛網的中心。

此刻，他所“看”到的景象，既宏偉壯麗，又充斥著讓人不寒而栗的秩序感。

從地底極深之處，一道道散發著冰冷綠意的寬廣能量洪流，好似這顆星球的“主動脈”，以一種極其穩定的頻率源源不斷地向地表輸送著力量。

這些“主動脈”又分化出無數條細小的“靜脈”和“毛細血管”，精準地流經地表上那些巨大的幾何刻痕，將整顆星球連接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能量的每一次脈動，每一次循環，都像一首被精準計算過的交響樂。

沒有一絲一毫的雜音，沒有一個多余的音符。

而這支失聯的機械教勘探隊，他們就如同在一場宏大的交響樂演出中突然闖入舞臺中央的一窩螞蟻。

他們的出現，對于這首交響樂而言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不和諧音”。

然后，這首交響樂的“指揮家”便毫不猶豫地派出了祂的“清潔工”，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抹掉了這個不和諧的音符。

陸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那雙深邃的瞳孔中倒映著地底能量網絡的壯闊圖景。

他明白了。

數據板上的遺跡入口坐標就是個幌子。

根據數據板上機械教的勘探日志記載，他們當年是通過一臺能鉆透萬米巖層的“鉆地蟲”挖掘機，強行打穿了一層超高密度的合金地殼，才得以進入了地底遺跡的某個外圍區域。

這種行為，無異于直接用錘子砸爛了一架精密運行的古董鐘表，試圖從里面取出最核心的齒輪。

而其結果就是觸發了這顆星球最嚴厲的“免疫反應”。

“變色龍。”陸衍的聲音突然響起，瞬時驅散了艙內的恐栗氣氛。

“在……在！”變色龍一個激靈，立刻站直了身體。

“把數據板上，關于機械教挖掘入口的所有坐標數據全部刪掉。”

“什……什么？”變色龍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這……這是我們唯一知道的入口啊！刪掉了我們怎么進去？”

“那個入口，是一條死路。”陸衍的語氣不容置疑，“從我們踏進去的那一刻起，就會像監控里的那些人一樣被瞬間抹除。”

他的目光轉向了幽靈，那個永遠沉默的狙擊手從通訊陣臺上一躍而下，悄無聲息地落在了他的身旁，眼神中帶著詢問。

“我們不能按照機械教的老路走。”陸衍的聲音沉穩，讓在場兩人的心都漸漸安定了下來，“他們用的是‘破壞’的方式，所以觸發了這里的防御警報。而我們要用‘融入’的方式。”

他伸出手指，在半空中比劃著，“你們可以把這里想象成一個正在精密運行的巨大活體生物。我們不能去捅它的心臟，而是要像一粒灰塵一樣，順著它呼吸的節奏，從它一個被遺忘的‘毛孔’鉆進去。”

這個比喻讓變色龍和幽靈都聽得云里霧里。

變色龍忍不住再次提議：“那要不我們干脆別進去了？我們有‘靜默行者’號，可以重新回到軌道上。鐵面人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知道我們……”

“然后呢？”陸衍打斷了他，“然后在宇宙里四處流竄，直到被審判庭的獵殺小隊找到，或者在某個鳥不拉屎的荒蕪星球上耗盡燃料餓死？”

變色龍被問得啞口無言。

“這里是地獄，但也是我們唯一的希望。”陸衍的目光掃過兩人，“他想要的東西，就意味著蘊含著巨大的能量和價值。我們想要擺脫他的控制，就需要比他更強的力量，而這顆星球沒準就能給予我們這種力量。”

他這番話，與其說是在說服隊友，不如說是在堅定自己的決心。

看著陸衍那充滿自信和決斷的眼神，幽靈第一個點了點頭。

她不懂什么“交響樂”或者“活體生物”，但她懂得，在絕境之中，一個能指明方向的人，遠比任何先進的裝備都更可靠。

變色龍看著幽靈表態了，也只能苦著臉，把所有的抱怨都咽回了肚子里。

“好吧，都聽你的。”他有氣無力地說道，“那……那我們該怎么找到那個‘毛孔’？”

陸衍的嘴角勾起了抹微笑。

“跟著我走。”

他關掉了主控室的全息投影，帶頭走出了這片死寂的營地。

他沒有乘坐任何載具，也沒有依靠任何儀器，只是憑著自己那獨一無二的感知，邁開腳步，向著一個與機械教勘探方向截然相反的方位走去。

在他的“視界”中，他正在順著地底那無數條能量支流逆流而上，尋找著它們匯聚的節點，分析著整個能量網絡的強弱分布。

這個過程極其消耗元神之力。

每走一步，他的大腦都像是在進行著一次超高負荷的運算，汗水開始從他的額角滲出，臉色也逐漸變得蒼白。

幽靈和變色龍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看著他時而停頓，時而轉向，時而又閉目沉思，都感到了一陣強烈的不真實感。

他們完全無法理解，陸衍究竟是在依靠什么來判斷方向。

他們就這樣，在這片廣袤而死寂的灰色平原上徒步前行了足足兩個多小時。

就在變色龍快要忍受不住，再次開口抱怨的時候，陸衍終于停下了腳步。

他的面前，是一片巨大隆起的山丘。

說是山丘，但它的形狀卻無比的怪異。

它就像一張巨大無比的人臉，半埋在這灰色的塵土之下。

那張臉的面部輪廓模糊不清，沒有眼睛，沒有鼻子，只有一張仿佛正在哀嚎的嘴巴，深邃得看不見底。

“這里……”幽靈的語氣中也罕見地帶上了震撼。

“就是這里了。”陸衍喘息著說道。

在他的感知中，地底所有的能量網絡都在有意無意地“繞開”這座巨大的人面像。

這里的能量流是整個區域內最薄弱、最混亂，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方。

“意思是說……我們要從這張嘴里進去？”變色龍的聲音在發抖，他看著那黑洞洞的巨口，雙腿都有些發軟。

陸衍沒有回答，只是走到那巨口的邊緣，低頭向下望去。

深淵，正同樣凝視著他。

但在這片純粹的黑暗中，陸衍卻聽到了一絲與外界那宏大交響樂截然不同的細小雜音。

那是一絲不甘與憤怒的混亂意志。

他找對地方了。

這里，就是通往這顆星球“心臟”的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