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極其輕微，若有若無。

“咔……噠……咔噠噠……”像一只被困的老鼠。

在這片死寂到能聽到自己心跳聲的禁閉室里，任何一絲來自外界的聲響都會格外清晰。

陸衍的身體沒有動，依舊保持著盤膝而坐的姿態，仿佛一個入定的老僧。

但他所有的心神都已凝聚到了自己的耳朵上。

那聲音，不是無意義的亂刮。

它帶著一種被刻意控制的節奏。

一聲長刮，停頓片刻。

一聲短促的輕點。

然后是兩次連續急促的短點。

這是一種代碼。

一種在帝國廣袤疆域中，無數幫派、走私販、乃至星界軍偵察兵都會使用的最基礎敲擊密碼。它通過長短、輕重的不同組合來傳遞簡單的信息。

對方，在嘗試與他交流。

陸衍沒有立刻回應。

他不知道隔壁是誰，是敵是友，也不知道這是否是審判庭的另一種測試——考驗他是否會與不明身份的囚犯私下串聯。

他繼續保持著沉默，耐心地傾聽著。

那有節奏的刮擦聲持續不斷地響起。宛若一個不知疲倦的信號塔，一遍又一遍地向外發送著同樣的信息。

終于，在重復了近十遍之后，那聲音停歇了片刻，貌似在等待回應。

禁閉室內再次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陸衍在心中快速地分析著。

對方如此執著，說明其意圖非常強烈。內容很簡單，只是一個不斷重復的問句：“誰？”

這不像是一個圈套。

圈套往往會更復雜，更具誘導性。這更像是一個同樣被困于此的、孤獨而警惕的靈魂，在黑暗中本能地尋求著同類的跡象。

而他，也確實需要信息。

他對自己現在的處境，對這艘船，對那個神秘的審判官，一無所知。任何一點來自“內部”的信息都可能成為他未來求生的關鍵。

值得一試。

在心中做出了決斷后，陸衍緩緩地伸出一根手指，用指甲在那與隔壁囚室相連的合金墻壁上，輕輕地、同樣有節奏地，敲擊了起來。

他的回應更加簡單。

一個詞：“人”。

當他的敲擊聲響起時，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隔壁那道一直處于緊繃狀態的氣息出現了一瞬間的松動，但隨即又變得更加警惕。

片刻之后，新的敲擊聲傳來，速度比之前快了一些：

“身份？”

陸衍略一思索，用同樣的方式回應道：“士兵。”

他沒有說自己是“囚犯”，那沒有任何意義。在這里，所有人都是囚犯。

而“士兵”，則代表著他至少接受過帝國的正規訓練，具備一定的戰斗素演，這是一種能在最短時間內建立基本信任的無形標簽。

隔壁沉默了。

似乎在消化他這個回答。

過了許久，新的信息才再次傳來，這一次帶著審視的意味：

“哪個軍團？哪個戰區？”

這是一個非常專業的問詢。能問出這種問題的絕不是普通的囚犯。

陸衍的心中也升起了一絲警惕。

他回復道：“忠嗣學院V-7，懲戒者營。剛結束考核。”他巧妙地只說了自己的來處，沒有提及更敏感的星區信息。

“V-7……？”隔壁的敲擊聲出現了明顯的停頓，像在回憶著什么。然后信息再次傳來，但內容卻讓陸衍的瞳孔微微一縮。

“屠夫……沃里克……還活著嗎？”

對方竟然知道“屠夫”的名字！

這意味著，她（他）對帝國的軍事體系，尤其是對一些王牌部隊的教官配置有著相當程度的了解！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死亡世界土著或者巢都騙子能知道的！

陸衍心中的戒備提升到了頂點。

但他依舊平靜地回應道：“活著。而且，比以前更硬朗。”

這一次，隔壁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久到陸衍幾乎以為這場試探性的交流已經就此結束。

就在這時，一陣無法被任何監聽設備捕捉到的…意念波動，如蛛絲般小心翼翼地穿透了厚重的合金墻壁，直接在他的腦海中響起。

這不是之前主教那種霸道、充滿侵略性的靈能通訊，而是一種極其隱蔽、極其克制的精神傳音。

施術者顯然在竭力控制著波動的范圍和強度，以避免被這艘船上的靈能抑制力場偵測到。

“你的精神……很強。”一個清冷的女聲在他的腦海中響起。“比我之前遇到的任何一個‘V-7’出來的莽夫都要強。”

陸衍心中一凜。

是靈能者！

但他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而是同樣嘗試著用自己那還不熟練的元神之力，將自己的意念凝聚成線傳遞過去。

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全新的挑戰。

“你的技巧……也不錯。”他回應道。

隔壁的女聲對陸衍能用同樣的方式回應感到了一絲意外。

“你是誰？”她直接問道，放棄了那些無謂的敲擊暗號。

“陸衍。”陸衍報上了自己的真名，這是一種姿態，“一個剛剛從戰場上被‘請’回來的士兵。你呢？”

“代號，‘幽靈’。”女聲回答道，“以前是帝國的刺客，后來……犯了點錯，被一位大人‘撿’了回來。”

審判庭的侍從，其來源總是千奇百怪。

叛變的刺客，被策反的異端，擁有特殊天賦的罪犯……在這里，出身和過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還有沒有“利用價值”。

“那個把你關進來的人，”陸衍說道，“他有告訴你，我們為什么會在這里嗎？”

“測試。”幽靈的回答簡單而直接，“‘鐵面人’大人從不相信任何人的推薦信。每一個為他效力的靈魂，都必須先在他的‘熔爐’里被燒掉所有的雜質，只留下最純粹的本質。”

“有的人，留下了忠誠。有的人，留下了力量。而有的人……什么都沒留下，就成了灰。”

“那你，留下了什么？”陸衍問道。

“一顆還能扣動扳機的心。”幽靈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波瀾。

就在兩人還想繼續交流時，一股強大冰冷、如君王巡視領地般的精神威壓毫無征兆地掃過了整個拘留區！

陸衍和幽靈的秘密通訊被強行中斷！

兩人的元神和精神力都像受驚的貓，瞬間縮回了自己的腦海深處，不敢再有半分異動。

是審判官！

“砰——！”

陸衍禁閉室那厚重的金屬門，在一聲沉悶的巨響，被從外部蠻橫地打開了。

一道完全被黑色鐵面具覆蓋的高大身影靜靜地站在門口。他身后，是兩排手持地獄槍、身穿黑色風衣的審判庭風暴兵。

他沒有看陸衍，而是將他那被面具遮擋的目光投向了隔壁的墻壁。

“看來，我的兩個新玩具，已經提前認識了。”

“鐵面人”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

“很好。”

“省去了我自我介紹的麻煩。”

他轉過頭，那兩道隱藏在面具下的目光牢牢地鎖定了盤膝而坐的陸衍。

“現在輪到你了，734號。”

“讓我看看，你那份被吹得天花亂墜的報告里，到底有幾分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