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衍盤膝而坐，五心朝天。

他正在修行。

一縷縷稀薄的“靈氣”被他從空氣中牽引而出，順著經脈緩緩沉入丹田。

他的靈魂來自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里沒有靈氣，只有物理定律。

這讓他無法像本土修士那樣對功法中“神隨意動，氣走金石”的描述照單全收。

他所修行的是天劍門最基礎的根本功法——《銳金訣》。

按照功法總綱所述，《銳金訣》的核心在于以自身“金屬性靈根”溝通天地間的庚金之氣，淬煉體魄，凝練劍意。

可在陸衍的親身體驗中，這所謂的“溝通”更像是一種高強度的精神聚焦，用意念去影響周圍環境中游離的金屬微粒。

而那所謂的“靈氣”，在他運轉功法時與其說是一種能量，不如說是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無處不在的生物電場。

他強迫自己不去思考“線圈”和“磁場”之類的詞匯，以免走火入魔。

但這種根植于靈魂深處的唯物理性讓他始終無法真正“虔誠”地相信這一切。

他唯一能確信的是這功法確實有效。

持續不斷的修行讓他的身體素質遠超常人，五感也變得敏銳無比。在這靈氣日漸稀薄的世界這是他安身立命的唯一本錢。

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陸衍睜開雙眼。

他的目光落在身旁那柄制式“法劍”上。

劍身由某種不知名的合金打造，堅硬異常凡火不侵，常年泛著一層冰冷的輝光。

劍是好劍，唯一的瑕疵在劍柄末端。

那里有一個小小的像是某種鳥類的雙翼包裹著一顆骷髏的印記。

這印記與劍柄渾然一體，貌似是鑄造時便已存在的模具紋樣。

陸衍剛領到劍時曾試圖用磨石將其打磨掉，卻發現這印記的硬度甚至超過了劍身本身。

“陸師弟，又在琢磨咱們天劍門的‘羽化仙人’印記？”一個聲音從旁傳來。

陸衍抬頭，是他的師兄，趙乾。

趙乾體格健壯，面容憨厚，是外門弟子中資歷最老的一批。

他看到陸衍的目光，便笑著解釋道：“別費勁了。聽內門的師叔說這印記代表著超脫與飛升。雙翼是破碎虛空，骷髏代表勘破生死。咱們祖師爺留下的道統每一件法器上都有，是榮耀的象征。”

陸衍扯了扯嘴角沒有反駁。

他只是覺得這個代表“飛升”的標志猙獰得有些過分。

“小比馬上要開始了，你準備得如何？”趙乾在他身邊坐下，語氣中帶著一絲關切也有一絲緊張。

“盡力而為。”陸衍言簡意賅。

宗門小比每三年一次，是所有外門弟子鯉魚躍龍門的唯一機會。

“盡力可不夠。”趙乾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你聽說了嗎？山外的妖魔最近鬧得越來越兇了。”

陸衍心中一凜。

“妖魔”這個詞代表著絕對的恐怖。

但他對妖魔的認知大部分來自于長老們的口述和同門間的以訛傳訛。

這些描述總是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怪異。

傳統的虎妖、蛇怪從未有人見過。長老們口中的妖魔匪夷所思。

“三個月前北山下的李家村被毀了。聽說那種妖魔狀如頑石，通體翠綠，皮膚堅韌如革，嘴里能噴吐黑色的火焰，手里還拿著會咆哮的鐵疙瘩。”

趙乾比劃著臉上滿是后怕，“一群綠皮蠻妖見人就殺，嘴里還不停地喊著什么……‘哇！’。”

陸衍沉默不語。

綠色的蠻妖？還會噴火和用鐵疙瘩？這和他想象中吞吐日月精華、修煉成精的妖物完全是兩個物種。

“更可怕的是另一種。”趙乾的聲音更低了，“西邊張家鎮，有傳言說潛入了一種‘多臂天魔’。它們不像綠皮蠻妖那樣只知殺戮，反而會潛入村莊蠱惑人心。”

“被蠱惑的人初時只是性情大變，漸漸地身體就會發生異化，從肋下、后背長出多余的手臂，最終變成和它們一樣的怪物。據說這種天魔還能輕易撕開修士的護身靈氣。”

多臂……天魔。

陸衍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努力將這些描述與自己前世看過的那些光怪陸離的B級片撇清關系。或許這個世界的生態系統就是如此獨特。

兩人正談著，遠處的銅鐘被敲響，發出悠長而沉悶的回響。

“時辰到了。”趙乾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走吧，陸師弟。不管是為了進內門，還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有自保之力去對抗那些鬼東西，今天我們都得拼了。”

陸衍點點頭，握緊了手中那柄帶著雙翼骷髏的法劍。

宗門小比的擂臺設在演武場中央。

此刻四周已經站滿了外門弟子，人聲鼎沸，將平日的肅穆沖淡了不少。

高臺之上，幾位宗門長老面色平靜地端坐著，其中一位負責主持的內門長老朗聲道：“宗門小比優勝劣汰，乃天道至理。小比規則照舊，點到即止，不得傷及性命。現在，開始！”

隨著一聲令下，抽到第一輪的弟子們紛紛躍上擂臺。

靈氣催動下劍光閃爍，金鐵交鳴聲不絕于耳。

然而在陸衍看來，這些所謂的“斗法”更像是基礎的冷兵器格斗，只是附加了一些微弱的能量特效而已。

真正決定勝負的依舊是力量、速度和技巧。

很快輪到了他。

他的對手正是剛才與他交談的趙乾。

“陸師弟，請了。”趙乾一拱手，臉上憨厚的笑容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他比陸衍早入門五年，銳金訣的修為更深厚，靈氣催動下他手中的法劍上已經附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

“趙師兄，請。”陸衍回禮，心如止水。

他沒有催動靈氣讓劍身發光。

那不僅會徒勞地消耗他本就不多的“氣”，更會影響他對劍身最細微的控制。

戰斗一觸即發。

趙乾選擇了最穩妥的搶攻，他身形一矮腳下發力，手中法劍直刺陸衍胸口，劍勢沉猛，顯然是想一招定勝負。

面對這氣勢洶洶的一擊陸衍沒有硬接。他的身體以一個極其微小的角度向側后方滑開半步，這一步看似微不足道卻恰好讓過了劍鋒最銳利的一點。

與此同時他手腕一抖，自己的劍如毒蛇出洞，不擋不架反而沿著趙乾的劍身側面削了過去。

他的目標是趙乾握劍的手腕。

趙乾心中一驚，沒想到陸衍的反應如此之快，判斷如此精準。他只能中途變招撤劍回防。

一時間，擂臺之上只有趙乾氣勢磅礴的進攻，和陸衍如鬼魅般不斷游走閃避的身影。

外人看來陸衍完全被壓制住了，狼狽不堪。只有高臺上的幾位長老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這個叫陸衍的弟子根基似乎不怎么樣，但身法和時機把握得很老到。”一位長老低聲道。

另一位內門長老撫著胡須，點了點頭：“心很靜。在趙乾的猛攻下氣息沒有絲毫紊亂。他一直在等。”

是的，陸衍在等。

等一個趙乾因為久攻不下，心浮氣躁而露出的破綻。

趙乾的每一次揮砍，每一次突刺，都在消耗著他的體力和“靈氣”。

而陸衍每一次閃避都用最小的動作，將體力消耗降到了最低。他不斷分析著對手的動作模式，計算著攻防轉換的最佳時機。

終于，機會來了。

趙乾久攻不下心中漸急，在一次勢大力沉的劈砍被陸衍再次讓過后，他急于銜接下一招，收劍的動作快了半分。

就是這半分讓他握劍的右手手腕有了一瞬間的暴露。

就是現在！

陸衍眼中精光一閃，他不再后退，反而腳下發力整個人不進反退主動迎了上去。

這個反直覺的動作讓趙乾一愣。

而陸衍的劍已經到了。

他的劍沒有發出任何光芒，卻快如一道黑色的閃電。劍尖在空中劃過一道詭異的弧線精準無比地點在了趙乾手腕的“神門穴”上。

一股尖銳的麻痹感瞬間傳遍趙乾的整條手臂，他悶哼一聲五指不由自主地一松。

“當啷！”

法劍落地，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陸衍收劍而立，劍尖穩穩地停在趙乾的喉嚨前三寸處，氣息平穩。

他對著臉色煞白的趙乾微微拱手：“師兄，承讓了。”

勝負已分。

高臺之上，那名一直閉目養神的內門大長老此刻緩緩睜開了眼睛，深邃的目光在陸衍身上停留了片刻。

陸衍的勝利引起了不小的波瀾。但他本人卻并未因此感到多少喜悅。他走下擂臺混入人群，抬頭望向天劍門后山的方向。

那座供奉著天劍門祖師的祖師堂沒有畫像，沒有塑像，只有一光滑如鏡的黑色無字碑。

傳說祖師爺來自“天外天”，在此地留下道統后便破碎虛空而去。這是此界所有修仙者最后的精神寄托。

就在此時，一聲尖銳急促的鐘鳴劃破了演武場的喧囂。

這不是召集弟子的鐘聲，而是警鐘！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這是只有在遭遇大規模“妖魔”攻山時才會敲響的最高警報。

高臺上的長老們霍然起身，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那位大長老看向山門之外，渾濁的雙眼中透出一絲絕望和疲憊。

“終究……還是來了。”

陸衍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遙遠的天際邊似有無數黑點正在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