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圣加盧醫院的院墻之外,一名身著華貴黑衣的紳士正端坐在候車的長椅上,長椅旁便是站牌,但不知出于何種緣由,那扇站牌上的文字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紳士頭頂黑色禮帽,身披長款定制禮服,從版型到色彩均無可挑剔,他佩戴有白絲綢手套的手上持有一根文明棍,面部則戴有一只深黑色的鳥嘴面具。
在未知的時間里,男人就這般靜靜地坐在最普通的長椅上,一動不動宛如一尊雕像,身上的落葉與浮沉足以證明這位紳士在此等待的時間并不短暫。
至少,從時間上來講不會低于六天。
隨著光陰的推移,在這人的鳥嘴面具鏡片映射之中,圣加盧醫院的大門緩緩打開,從內部走出一道人影——
那是他們本次負責扮演醫生的準調查員,身上沾滿血跡,就連原本純凈的白色工作服也被染上了猩紅。
見到紅影,坐于長椅上的男人微微活動了一番身體,而后站立起身對著遠處的人影輕輕招手,示意他前來自己身邊。
與此同時,一聲微不可查的低語自男人漆黑的鳥嘴面具后方響起。
“2級檔案記錄結束,觀察目標順利完成試崗,本次離開圣加盧醫院的人選身份為——”
“異常。”
……
……
尤廉只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相當古怪又混亂的夢,在夢境中,被名為異常的怪物追逐已經刺穿血肉加以吞噬的感官宛如實質。
但不論如何,噩夢總會過去,等他醒來后估計又會回到現實,進而開始那漫無止境猶如輪回一般的工作。
工作只會磨平人的棱角,被工作所束縛的人又何嘗不是處在一個巨大的無限世界。
在那樣的世界中,每一天的經歷都完全相同,人們只會重復著醒來、吃早飯、下班、吃午餐、午休、上班、下班、吃晚餐,第二天重復的過程。
偶爾的休假也變得可望而不可及,從早睡到晚,后果就是昏昏沉沉地從床上起來,拿著手機依依不舍地玩到凌晨,然后重復工作時間。
自由的時間簡直像是一種奢侈品。
或許只有公司的CEO才會過得愜意,尤廉曾經見過自己的直系上司,是一個叫做李亞的男人,西裝革履,年輕有為,和對方一比,自己在這個年紀顯得格外慘了些。
“這大概就是我們社畜的宿命。”
不過有個不知道該慶幸還是不幸的消息。
他們公司的CEO在某天下雨天走在街上,突然掉進缺井蓋的下水道無了。
這說明了什么呢?人們總是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到來。
“嗯,該醒了,早上吃什么?”
“我記得冰箱里還有……”
尤廉睜開眼睛,已經做好了從噩夢中戒斷而后重復工作的旅程。
夢總是短暫的,即便自己之前經歷的那些再光怪陸離,那也只是夢境,在蘇醒后他總還要面對重復且枯燥的日子,他已經習慣了這些。
但令尤廉出乎意料的是,當他重新睜開眼睛后,卻并沒有看到自己家中那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他的視線模糊地凝聚在頭頂那片不甚平整的灰白色上。
那不是什么光潔的墻,而是一種老舊的灰泥抹面,其邊緣處盤踞著繁復卻已顯暗淡的石膏線腳勾勒出層層疊疊的渦卷和葉飾,角落里甚至能瞥見一兩道細微蛛網般的裂紋。
一根同樣被歲月染成深褐色的木梁橫亙而過,梁上固定著一個黃銅底座的煤氣燈架,玻璃燈罩的邊緣則積著薄薄一層灰垢。
空氣里浮動著陳年難以言喻的混合氣味——是舊書籍紙張特有的干燥氣息。
目睹這一幕尤廉當場清醒了起來,他飛快坐起了身。
“之前的那些都不是夢!?”
房間的全貌在他的目光下鋪陳開。
一切都是真實的。
四周,沉重的維多利亞式家具毫無顧忌地擠滿了有限的空間,例如正對著那張深陷進去蒙著褪色墨綠布料沙發扶手椅的是一個龐然的木壁爐架。
爐膛此刻已然冰冷,但鑄鐵爐柵和上方的爐臺都蒙著一層煤灰印記,爐臺上雜亂地堆著幾樣小物件:
一個木漆略有剝落的時鐘、幾支插在黃銅底座里的殘燭、一個裝著干枯花束的細頸玻璃瓶、以及幾張邊緣卷曲的舊照片。
光線從一扇狹窄的高窗外艱難地透進來,被深色的打著厚重褶子的窗簾濾去了大半活力,只在靠近窗邊的深色地毯上投下一小塊漂浮著塵埃的光斑。
那光斑同樣也籠罩了此時從床上坐起身的尤廉,他不可置信地環顧著四周的一切,險些以為自己又穿越到了別的什么地方。
但對于四周的熟悉感都在告訴他一件事,這里仍舊是納維亞,他也仍舊是尤廉·萊茵斯特。
這里是他的家,是他脫離圣加盧醫院后回歸的家。
他所處的國家的名稱為納維亞,全稱納維亞帝國。
而他的家是則是位于納維亞帝國中拜爾斯鎮內的一座小型建筑,家中的長輩們在這座建筑的隔壁租房開了一座診療室,通過診療金來解決全家人的溫飽。
盡管診療室的規模并不大,所賺取的財富也算不上多,但他們一家人,包括父母,祖父,祖母安娜·萊茵斯特、尤廉、妹妹塔莉婭·萊茵斯特以及弟弟魯姆恩·萊茵斯特都過得還算是安穩。
這樣的幸福持續到尤廉的父母死亡之前。
那一天夜晚,一名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委托人來到診療室,聲稱凱恩街6號建筑中有人突發疾病,倒地不起無法動彈,需要醫生前去搶救。
聽到這樣的話,尤廉的父母連夜匆匆忙忙地帶著醫藥箱前去為會診。
然后,他們死在了凱恩街。
等一家人再見到他們時,已經是在執法廳圍攏的警戒線之后。
凱恩街內,一所廢棄而空無一人的房屋,一具男尸與一具女尸。
女尸手持利刃,滿臉微笑地為她最親愛的丈夫進行著脖頸與腦袋的縫合手術,躺在床上的丈夫在面對妻子時也始終維持著笑容。
是的。
一切,都溫馨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