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是在幾小時后抵達的。

當他踏入維修車間時，迎接他的，是一陣灌入的冷風。

以及那空曠到能聽見回音的死寂。

方舟號，消失了。

“晨曦”小隊的隊長銀隼，像一尊鐵像般杵在門口，臉色難看。

不遠處的陳巖上校，雙手插在口袋里，平靜得有些反常。

壹臉上那標志性的溫和微笑，出現(xiàn)了一道幾乎無法察測的裂痕。

但這道裂痕只持續(xù)了零點一秒，便被那副無可挑剔的面具重新黏合。

他環(huán)視著空曠的車間，目光掃過地面上殘留的油漬，仿佛一個剛剛得知噩耗的兄長，臉上是恰到好處的震驚與擔憂。

“怎么回事？”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枚冰錐，輕易刺穿了現(xiàn)場嘈雜的空氣。

“方舟閣下，和我的妹妹呢？”

一名技術(shù)兵鼓足勇氣上前，聲音都在發(fā)顫。

“報告長官……現(xiàn)場沒有任何強行突破的痕跡，但在空氣中……檢測到了微弱的、無法解析的空間擾動殘留。”

空間擾動。

壹的瞳孔幾不可察地一縮。

但那張完美的臉上，悲痛與焦急反而被渲染得更加濃烈。

“被擄走了？”

他猛地拔高了聲調(diào)，聲音里全是壓抑不住的怒火。

“是誰干的！”

“立刻封鎖現(xiàn)場！所有戰(zhàn)斗單位，以這里為中心展開扇形搜索！動用所有偵察設(shè)備，把地皮給我一寸寸地翻過來！”

他轉(zhuǎn)身背對眾人，命令一條條清晰下達。

而在那張悲憤面具投下的陰影里，對未知空間技術(shù)的求知欲，正在瘋狂滋生。

他被將了一軍。

那個躲在鐵殼子里的家伙，不僅從他精心布置的籠子里溜了，還用一種近乎神跡的方式，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壹安靜地聽完了下屬們毫無價值的匯報，輕輕抬手，制止了技術(shù)兵后續(xù)的分析。

他轉(zhuǎn)身面向通訊官，臉上的悲痛與焦急恰到好處。

“接通中央指揮堡壘，最高加密線路。”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線路接通的瞬間，他的表演開始了。

“我是壹。”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強行壓抑的顫抖。

“報告秦帥，江城前哨站遭遇……襲擊。”

一個恰到好處的停頓，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

“方舟號，以及我的妹妹……零，失蹤了。”

“現(xiàn)場沒有任何常規(guī)戰(zhàn)斗痕跡，只有極其微弱的空間擾動。我懷疑，我們遭遇了一個掌握著未知空間技術(shù)的敵對勢力，他們以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直接從前哨站內(nèi)部擄走了方舟和零。”

這番話，他說的字字懇切，將一場精心策劃的逃亡，理解成了一次針對鋼鐵長城的公然挑釁。

“這個隱藏在暗處的敵人，他們的技術(shù)水平超乎想象，其目的……更是難以揣測。”

“我無法想象，零現(xiàn)在正遭遇著什么。”

說到這里，他的眼角甚至泛起了一絲晶瑩，聲音里的擔憂幾乎要溢出屏幕。

“懇請總部批準我的請求！”

他的聲調(diào)陡然拔高，充滿了決絕與悲壯。

“調(diào)動一切可以動用的偵察資源，授權(quán)我組織一支高機動搜救部隊！”

“我必須把我的妹妹找回來！無論她被帶到了天涯海角，無論敵人有多么強大！”

通訊切斷。

壹緩緩放下手，臉上的悲痛如潮水般褪去，化作一片冰冷。

然而，回復來得比他預想中快得多。

發(fā)信人：最高統(tǒng)帥，秦鎮(zhèn)山。

指令內(nèi)容異常簡潔。

【報告已閱。目標方舟與零號實驗體狀態(tài)更新為：任務中失聯(lián)。】

【所有搜救行動立即停止。】

【收縮防線，鞏固江城既有成果，不得將事態(tài)擴大化。】

【此為最終命令。】

壹看著這封命令，愣住了。

他臉上那副為妹妹失蹤而悲痛欲絕的完美面具，出現(xiàn)了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凝滯。

這不是支持安撫，更不是他預想中那雷霆震怒后下放的無上權(quán)限。

這是冰冷的“蓋棺定論”。

任務中失聯(lián)。

一個冰冷生硬的軍事術(shù)語，輕飄飄地，就將他完美的實驗體，連同那輛會空間跳躍的神秘戰(zhàn)車，一同從棋盤上抹去，歸入了檔案柜的塵埃里。

壹緩緩抬起頭，眼眸里的悲傷與焦急正在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

他的目光越過噤若寒蟬的下屬，最終，落在了不遠處沉默站立的陳巖身上。

那個飽經(jīng)風霜的老兵，正回望著他。

眼神平靜，無波無瀾，既不挑釁，也不閃躲。

一個念頭并未炸響，而是像一條冰冷的線，從他腦海深處緩緩浮起，將所有零碎的畫面串聯(lián)起來。

秦鎮(zhèn)山！

那個坐鎮(zhèn)中央指揮堡壘，連呼吸都帶著權(quán)謀味道的老家伙！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方舟”的存在，甚至……默許，或者說，親手促成了它的離開！

陳巖那恰到好處的“配合”。

前哨站那些人詭異的沉默。

以及這封堪稱神來之筆的命令……

所有線索瞬間串聯(lián)，構(gòu)成了一條清晰得令人發(fā)笑的證據(jù)鏈。

他自以為，在明處設(shè)下了天羅地網(wǎng)。

殊不知，秦鎮(zhèn)山卻在暗中，輕描淡寫地為他的獵物，拆掉了整個籠子。

這個老東西，一直在提防著自己！

“呵……”

一聲極輕的笑，從壹的喉嚨里溢出。

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銀隼更是下意識地握緊了武器，他從未見過長官這副模樣。

壹沒有理會任何人。

他緩緩關(guān)閉通訊終端，站在空曠得有些可笑的維修廠里，臉上的微笑重新變得完美無瑕，甚至比之前更添了幾分愉悅的溫度。

“沒關(guān)系……”

他輕聲對自己說，聲音里帶著一絲興奮。

“游戲，現(xiàn)在才算真正開始。”

他轉(zhuǎn)過身，邁著優(yōu)雅的步伐向外走去，與面無表情的陳巖擦肩而過時，他甚至還友好地點了點頭。

“陳上校，江城是個好地方。”

他的聲音溫和依舊。

“希望下次我再來的時候，這里能變得……更有趣一些。”

方舟，和名為“秦鎮(zhèn)山”的新棋手，此刻被一同標記成了未來道路上……必須清除的“障礙”。

然而，他并非沒有收獲。

思緒回到與零對峙的那一刻。

她那抗拒的眼神，并非源于失憶，而是一種更原始的東西——那是人類的情感。

一個完美的武器，竟然誕生出了最不該存在的“缺陷”。

而這個“缺陷”，恰恰是他自身基因圖譜上，那塊永遠無法被填補的空白。

壹的腳步?jīng)]有停下，那張溫和優(yōu)雅的面具下，一種名為“渴望”的情緒，第一次灼燒著他絕對理性的神經(jīng)。

原來如此。

他終于明白，要成為真正的“神”，需要怎樣的祭品了。

正在萌芽的，鮮活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