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號的車體內(nèi)部，低沉而精密的機械運轉(zhuǎn)聲悄然響起。

數(shù)條隱藏在底盤深處的工業(yè)機械臂，正將一塊塊嶄新的履帶板從制造模塊中取出。

履帶的制式與之前截然不同。

更寬，更厚重，表面布滿了猙獰的合金抓鉤與復雜的咬合結(jié)構(gòu)。

這是為了在即將到來的尸骸之路上，獲得最極致的抓地力。

一場無聲的、針對地獄戰(zhàn)場的進化，正在進行。

而在外界看來，畫風卻截然不同。

為了掩人耳目，陸啟操控著那條最顯眼的外部機械臂，從廢料堆中抓起一塊厚重的廢棄裝甲板，以一種近乎野蠻的方式，將其強行按在車體外殼的預定位置。

“哐當——！”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后，是沉悶的撞擊。緊接著，熾白的電弧爆開，濺射出大片火星，將臨時的焊點強行熔合在一起。

這一幕，與其說是精密的維修，更像是一種在決戰(zhàn)前夕，孤注一擲的緊急加固。

陸啟覺得這“叮叮當當”的噪音有點單調(diào)，過于悲壯，缺少了點樂子人的精神。他順手在數(shù)據(jù)庫里翻了翻，找到了一個被標記為“古典音樂”的文件夾，隨便點開了一個。

下一秒，嘹亮的、充滿了史詩感和癲狂氣息的瓦格納《女武神的騎行》，通過方舟號的外置揚聲器，驟然響徹了整個前哨站。

激昂的旋律，混合著車間內(nèi)有節(jié)奏的敲擊聲，以及墻外那永不停歇的、如同魔音貫耳的尸吼，構(gòu)成了一副光怪陸離、又讓人頭皮發(fā)麻的詭異畫面。

指揮中心里，正盯著屏幕的陳巖和言屠都愣住了。

“它……它在干什么？”陳巖一臉茫然。

言屠的嘴角狠狠抽動了一下，眼神復雜地看著屏幕上那個一邊敲著鐵皮一邊放著交響樂的戰(zhàn)車，半晌，才從牙縫里憋出一句話。

“……戰(zhàn)前動員？”

這一幕，徹底點燃了雷哲壓抑到極限的怒火。

他死死盯著指揮屏幕上那個瘋狂“敲破爛”的藍色光點，屏幕上還傳出瓦格納那激昂到癲狂的音樂。

這瘋子！

雷哲猛地抬起頭，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公牛，幾步?jīng)_到言屠面前。

他的雙眼布滿血絲，聲音因為憤怒而嘶啞。

“這就是你的計劃？！”

他幾乎是在咆哮，手指幾乎要戳到言屠的臉上。

“臨戰(zhàn)前在那敲鑼打鼓，聽交響樂？！”

“你問我有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就是，這個計劃從頭到尾就是他媽的一個騙局！”

“一個瘋子開著一輛破車在嘩眾取寵，吸引全城的喪尸，我們所有人，都要給這個臨陣磨槍的鐵罐頭陪葬！”

言屠沒有動怒。

他甚至沒有看雷哲。

他的目光依舊像兩把冰冷的錐子，死死釘在屏幕上那個瘋狂閃爍的光點上。

然后，他開口了。

“那就帶著你的想法，去檢查你自己的裝備。”

冰冷的聲音，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

“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每個人的命，都押在那個你口中的‘鐵罐頭’身上。”

“你可以不信它。”

“但你必須執(zhí)行命令。”

言屠終于緩緩轉(zhuǎn)過頭，那眼神，是雷哲從未見過的森寒與決絕。

雷哲的胸口劇烈起伏，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火，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想反駁，想怒吼，但看著言屠那雙眼睛，他知道，隊長是認真的。

最終，所有不甘和憤怒，都從牙縫里擠成了一個字。

“……是。”

說完，他猛地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裝備區(qū)。

另一邊，林溪找到了正靠在墻邊，用戰(zhàn)術布擦拭著直刃的零。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塊高壓縮的巧克力，遞了過去。

零抬起頭，看了看巧克力，又看了看林溪，沒有接。

“補充體力，”林溪輕聲說，“接下來的戰(zhàn)斗會很辛苦。”

零的目光在林溪臉上停留了兩秒，然后緩緩地搖了搖頭。

林溪沒有放棄，把那塊巧克力又往前遞了遞，勸道：“很甜的，補充能量。”

零終于伸出手。

但她沒有接，而是伸出食指，輕輕點了點自己的腹部，然后又收回手，朝著不遠處那臺傳來刺耳敲擊聲和激昂交響樂的方舟號，遙遙一指。

林溪明白了。

尷尬地笑了笑，林溪收回巧克力，自己剝開錫紙，咬了一小口。濃郁的甜味在舌尖化開，卻驅(qū)不散心底的苦澀和緊張。

她干脆在零的身邊坐了下來，背靠著冰冷的合金墻壁。

她看著零。少女的注意力已經(jīng)不再理會她，而是微微側(cè)著頭，仿佛在傾聽著什么。

她的眼眸里，似乎有極細微的光在流動。

林-溪知道，她在和方舟號交流。

忽然，零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翹了一下。

那不是微笑，更像是一根緊繃的琴弦，在恰當?shù)囊舴拢@得了一瞬間的松弛。

轉(zhuǎn)瞬即逝。

但林溪看見了。

她忽然沒那么怕了。

能讓一座冰山都融化一角的，會是一個瘋狂的自殺計劃嗎？

或許，那個鐵罐頭真的藏著所有人都沒看懂的底牌。

七分鐘后，音樂戛然而止，敲擊聲也停了下來。

【“征服者”組件安裝完畢。地形適應性提升120%，結(jié)構(gòu)抗壓能力提升70%。】

陸啟的意識中，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音響起。

現(xiàn)在，他才是真正的賭徒。

而他，已經(jīng)為自己準備好了最后的籌碼。

指揮中心的通訊器里，突然響起了陸啟那毫無波動的電子音。

“‘利刃’計劃，第二部分，倒計時準備。”

“各單位注意。”

“方舟號，將于三分鐘后，于西門發(fā)動佯攻。”

指揮中心內(nèi)，凝固的氣氛被瞬間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壓抑到極致后爆發(fā)的、帶著悲壯色彩的忙碌。

陳巖通紅著眼睛，抓起通訊器，用嘶啞的聲音下達著一道道命令。

前哨站這臺戰(zhàn)爭機器的每一個齒輪，都圍繞著這個瘋狂的計劃開始高速運轉(zhuǎn)。

“醫(yī)療隊！準備好所有血漿和急救包！在東門內(nèi)側(cè)建立臨時救護點！”

“彈藥庫！把我們最后那批高爆榴彈和穿甲燃燒彈全部運到圍墻上！給老子狠狠地打！”

“所有非戰(zhàn)斗人員，進入最底層的避難所！這不是演習！重復，這不是演習！”

前哨站的西門，是一道厚達兩米的復合裝甲巨閘。

此刻，它在刺耳的警報聲和液壓桿的嘶鳴中，緩緩升起。

門外，是地獄。

無窮無盡的感染體匯聚成一片蠕動的黑色海洋，它們擁擠著，推搡著，用腐爛的爪牙和骨骼撞擊著閘門，發(fā)出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密集敲擊聲。

隨著閘門升起一道縫隙，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血腥和腐臭味，混雜著狂躁的嘶吼，瞬間灌了進來。

閘門之后，方舟號靜靜地停著，像一頭即將沖入煉獄的鋼鐵巨獸。

它那嶄新的履帶，正對著門外那片由血肉和骸骨鋪成的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