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嬰看著上首那個神情平靜的年輕人，又看了看自己，一時間竟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奉沛公之命率領百余精騎不眠不休地自百里外奔襲而來，難道就是為了留在這里陪著這位林功曹處理公務？

林檎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著說道：

“夏侯將軍，沛公派你星夜馳援來此，想必不只是為了讓你當個信使吧？

輕騎，可不只是用來跑腿的。”

夏侯嬰精神一振，他聽懂了林檎的言外之意。

沛公的命令是來這就聽林功曹的，而林功曹顯然不打算讓他閑著。

因此他立刻收起了所有雜念，朗聲道：“但憑子誠先生吩咐！”

“好，那么好。”

林檎走到那副簡陋地圖前，伸出手臂直指一處。

那里正是秦嘉麾下朱雞石部的駐扎之地，如同一顆毒牙死死地嵌在劉邦軍的側翼，也是卡在沛縣主力與下邑之間最關鍵的一顆釘子。

有這營盤存在，秦嘉可以輕松的切斷下邑和豐沛兩城的聯系，從而孤立這座剛下的新城。

“秦嘉以為用朱雞石部扼住我軍咽喉，便可高枕無憂。

他認為我們受損失只能被動防守，等待他的下一步動作。”

林檎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弧度與他清秀的面容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可秦嘉并不明白，最好的防守，那就是進攻！

只有掌握了戰場上的主動權，才能夠成為出題者，而非解題人。”

他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夏侯嬰：

“我需要你率領你帶來的那百余精銳騎兵，在明晚就將這顆釘子拔掉！”

“明晚？！”

夏侯嬰倒吸一口涼氣，他雖是一員悍將，卻非樊噲那種莽夫。

“子誠先生，我之部曲遠來疲憊，人馬皆乏。

朱雞石部雖非精銳，卻也有數千之眾，以疲憊之師夜襲數千之敵堅營，這難道不是以卵擊石！”

“誰說我們要強攻了？”

林檎笑出了聲，那笑容里帶著幾分抄到答案的狡黠。

“朱雞石此人我亦有所耳聞，其人原為和陵縣一帶的豪強。

與秦嘉乃是同丘之貉，兩人嘯聚山林，欺壓鄉里。

此等人色厲而內荏，貪生而怕死。

其治軍必嚴于外而疏于內，重排場而輕實備。

我們要做的不是攻破他的營寨，而是擊潰他的膽氣。”

在原世界線中，朱雞石便是這樣一個膽小怕死的將領。

如同吝嗇的地主老財一般，一有損失便直接后撤，絲毫不在乎友軍的觀感。

最后投靠項梁，在和余樊君迎戰章邯失敗后逃到胡陵，最后被項梁軍法處置砍了腦袋。

此等小人，甚至沒活到楚漢相爭時的吃雞大亂斗，那么其實力成色可見一斑。

因此林檎他頓了頓，聲音變得低沉，仿佛在講述一個古老的秘方。

“《司馬法》有云，夜戰無聲，不驚不恐。

我有一計，可令我軍如暗夜鬼魅般直插其心腹之地。”

林檎轉向一旁剛收押犯人完回來的呂釋之：

“呂校尉，我命你于所部挑選五百精壯，人皆銜枚，以禁言語。

明夜三更時隨向導潛行至朱雞石大營南側，不必攻堅，只需于林中多處同時舉火，并以器物仿造金鼓之聲鼓噪吶喊，做出我大軍主力從南面強攻的假象。”

隨后他揮揮手，臺下僅剩的幾名本地老吏立刻會意。

走出府衙外，從城內喚來幾位衣著樸素、皮膚黝黑的本地人。

“這幾位原本是附近的獵戶，他們將會是我軍的向導。”

林檎介紹道，他的語氣平淡，卻讓夏侯嬰和呂釋之心中一動。

他們看著那幾個獵戶眼中閃爍的光芒，瞬間明白了林檎這幾日在下邑所做的一切，其意義遠不止于恢復秩序那么簡單。

得民心者，得地利，這句古老的諺語，從未如此生動地展現在他們面前。

呂釋之眼中精光一閃，重重點頭：

“末將明白，此為疑兵之計！”

“正是。”林檎的目光又轉回夏侯嬰身上。

“待南面鼓噪一起，朱雞石大部的注意力必被吸引，而你麾下的騎兵才是此戰真正的利刃所在。

我需要你們馬蹄裹布無聲潛行，在向導的帶領下繞至其營寨后方尋找馬廄與糧草堆積之處。

然后，我要看到一場大火。”

感謝后世項羽開源，有了現成的夜戰戰法，林檎自然毫不客氣的運用至眼前的戰事中。

“騎兵的優勢在于機動，不要與任何步卒糾纏。

將火把扔向所有能點燃的東西，我要讓朱雞石的每一個士卒，都在睡夢中被驚雷般的馬蹄聲驚醒，都以為四面八方皆是我軍主力！

林檎頓了頓，說出了讓人不由得心驚膽戰的話語。

我需要你們，制造一場營嘯！”

營嘯！夏侯嬰的瞳孔猛地一縮。

作為將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兩個字的可怕。

那是無形的屠刀，一旦發生，再精銳的部隊也會在自相踐踏和無邊的恐慌中徹底崩潰，化作一群待宰的羔羊。

當秩序和勇氣被打破，失序的士兵會告訴每一個不做好夜襲防護的將領什么叫自相殘殺，和十不存一。

“待營嘯一起，朱雞石部軍心大亂，陣型崩潰之時。

”林檎補充了計劃的最后一塊，也是最致命的一塊拼圖。

“呂校尉便可從正面擂鼓進軍，而朱雞石他們聽到的將是兩面夾擊的絕望號角。”

“屆時，朱雞石部必敗無疑！”

對于奇襲而言，計策的保密程度和領軍者的素質往往比步卒的數量更為關鍵。

恰好，歷經下邑之戰的老兵們和夏侯嬰所率領的部隊，也遠比朱雞石招募的部曲要好上那么一點。

生與死之間的一點。

夏侯嬰看著眼前這個神情平靜，談笑間便可攪動風云，決人生死的年輕人，心中只剩下莫名的敬畏。

這計策直擊要害，將可以利用的資源運用到了極致。

而這些資源，也是他用自己的努力所獲取的，因此更顯其能耐。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著林檎重重一抱拳，聲如金石，再無半分猶豫：

“末將，領命！”

同時林檎將目光投向另一側，繼續下令道：

“封鎖城市向外的渠道，至少在明晚前，我不想看到朱雞石知道這里的消息。”

身旁的呂釋之也隨之跟著表態，因為軍功的多寡不僅決定了個人的升遷。

同時也會讓呂氏家族在沛縣集團中的聲量得到提高，以此聲援此刻仍在豐邑后方的劉邦正妻呂雉。

在這個世道，功勞往往不是用身份等出來的，而是需要用自己的命搏殺而來。

建功立業，正當此時。

“末將，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