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一人一“雞”又要劍拔弩張，蘇清河適時地岔開了話題：

“師父，此事……需要上報通天峰么？”

“上報什么？”

田不易想也不想，斷然揮手，黑臉上寫滿了“絕無可能”四個大字。

“道玄師兄日理萬機，這點小事何須叨擾？一只雞而已！”

他語氣斬釘截鐵，隨即臉色一肅，目光如刀般掃過在場眾人，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老七，還有你們都聽著！你這秘法，乃我大竹峰絕密！除峰內之人，絕不可泄露分毫！若將來真有風聲走漏，掌門問起，你只管推說不知！一切，有為師擔著！”

他矮胖的身軀此刻仿佛拔高了許多，一股護短的霸氣油然而生，給所有人一種沉甸甸的安全感。

“是！弟子謹遵師命！”

蘇清河抱拳，鄭重應下。

這份毫無保留的袒護，讓他心底涌起陣陣暖流。

“清河。”蘇茹走近，眼中帶著希冀的光芒，“既然這饅頭有易筋洗髓之效，那你……”

她后面的話沒說出口，但關切之意溢于言表。

蘇清河是他們的心病，十年經脈阻塞，那份苦楚，她感同身受。

面對師娘殷切的目光，蘇清河坦然一笑：

“勞師父師娘掛心。弟子的經脈……托這饅頭的福，已然暢通無阻了。”

他選擇了這個最合理的解釋，暫時隱瞞了鳳凰真火的真相。

“好小子！”

田不易聞言，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他的肩上，臉上終于綻開暢快的笑容。

“好！好一個‘不蒸饅頭爭口氣’！你這是蒸了饅頭，連老天都給為師爭了口氣！哈哈哈！”

他開懷大笑，聲震屋瓦。

笑聲稍歇，田不易眼中閃過一絲促狹的光。

他壓低聲音說道：“若是道玄師兄知曉，他束手無策的難題，竟被你這小小饅頭給化解了……嘖，那表情想必精彩得很！”

他仿佛已經看到道玄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露出驚愕的樣子。

心情不禁更是大好。

……

青云門，祖師祠堂。

月色如水，灑在古樸的祠堂院落，唯有掃帚劃過青石地面的沙沙聲，以及落葉被歸攏的細微響動。

灰衣老者佝僂著背，專注地清掃著每一片落葉，仿佛這是天地間最重要的事。

腳步聲由遠及近，道玄真人緩步走來，在老者身后丈許處停下。

灰衣老者手中的掃帚微微一頓，緩緩直起身，渾濁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凝重。

“約莫一個時辰前，一道紅光破開云層，墜入青云地界。”

老者聲音低沉，帶著歲月磨礪后的沙啞。

“我亦有所感。”

道玄真人輕撫長須，目光投向大竹峰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那光……似乎落向了田師弟的大竹峰？”

他頓了頓，審視著老者：

“師弟，你似乎頗為在意？這百年間，能引動你心緒的事情，可不多見了。”

灰衣老者——萬劍一，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語氣帶著罕見的鄭重：

“若我感知不差，此乃青云之變數。”

“變數？”道玄真人神色一凜，“吉兇如何？”

“天意難測，禍福難料。大道無形，非人力可窺。”

萬劍一緩緩搖頭，重新俯下身，拾起掃帚，繼續著那仿佛永無止境的清掃。

落葉在他掃帚下聚攏，仿佛青云的未來，也一并被他掃入了寂靜之中，再與他無關。

道玄真人沉默片刻，望著萬劍一沉默而專注的背影，眼中復雜之色一閃而逝。

“天機雖不可測，卻不能全然置之不理。”他聲音轉沉，“七脈會武在即，規則新定，過兩日召集各脈首座議事時，我遣弟子往大竹峰探探虛實。”

話鋒一轉，他狀似無意地提起：

“說起大竹峰，倒有件奇事。今日田師弟匆匆登通天峰求助，言其座下有一弟子，天生經脈盡塞，十年苦修，寸功未進……此等體質，聞所未聞，連我也束手無策。師弟你可有解法？”

萬劍一握掃帚的手微不可察地緊了緊，清掃的動作也停頓了一瞬，蒼老的臉上掠過一絲驚疑。

沉吟數息，他終是搖頭。

“經脈天生閉塞，道途斷絕，此乃天定。”

他頓了頓，喉頭似乎滾動了一下，終究還是將后面的話咽了回去。

他本想說：此子十年無寸進，卻心志堅韌，未曾懈怠分毫，若得機緣貫通經脈，其心性之堅，或可成為超越你我的天才……

然而“天才”二字，在歲月與現實的磋磨下，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他重新揮動掃帚，沙沙聲響起。

道玄真人見他欲言又止，也不追問，只負手望月，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那嘆息里，不知是惋惜那名為蘇清河的弟子，還是惋惜眼前這曾經光芒萬丈、如今卻只與掃帚落葉為伴的師弟。

“師兄。”

萬劍一低沉的聲音忽然自身后傳來，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波瀾：

“田師弟那弟子……叫什么名字？”

“蘇清河，清河緩流的清河。”

道玄真人未回頭，眉頭卻微蹙，有些意外萬劍一竟會追問一個普通弟子的名字。

萬劍一沉默片刻，掃帚劃過地面的聲音穩定而規律。

許久，才有一句話飄散在夜風中：

“若有朝一日，此子真能打破肉身桎梏，踏足道途……可否，請他來一趟祖師祠堂？”

……

大竹峰，廚房。

昏黃的油燈跳躍著，將人影拉長投在墻壁上。

灶膛里的余燼散發出微弱暖意，混雜著尚未散盡的奇異面香。

“嘿嘿……”

田不易雙手叉腰，矮胖的身軀挺得筆直，圓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得意，小眼睛精光四射。

“若是掌門師兄知曉，連他都束手無策的頑癥，竟被清河這小子蒸的一個饅頭給治好了，那臉色……嘖嘖！”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道玄那張古井無波的臉出現裂痕的樣子，心里說不出的暢快。

什么掌門真人？還不是有辦不到的事？

就算掌門親自指點，能讓我大竹峰上下齊齊破境？

絕無可能！

更重要的是……

你不是斷定我徒弟此生無望么？

嘿，誰能想到，一個饅頭就讓你那“金口玉言”成了笑話！

他現在恨不得敲鑼打鼓讓整個青云門都知道。

不過，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

要昭告天下，也得等到七脈會武！

若是十年未曾修行的蘇清河，能在會武中一鳴驚人……

那時道玄的臉色，還有那向來瞧不起大竹峰的蒼松……

田不易幾乎能想象出他們瞠目結舌的模樣，嘴角忍不住又咧開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