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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棋局

      • 我有一冊妖魔錄
      • 雨之霖
      • 3484字
      • 2025-07-30 19:52:03

      山寨大門敞開,百十來號人陸陸續續地往外走,臉上混著死里逃生的慶幸,失去親人的悲慟,還有一絲對未來的茫然。

      寨子里關押的人不止這個數,只是有些已經沒能撐到今天,尸骨還冷在后山的監牢里。

      黎言清讓小翠領著幾個力氣和膽子大的人,將夏杉暗窖里的糧食和財物全搬了出來,堆在聚義堂外的空地上。

      “能拿多少拿多少,分完就走,別回頭?!彼吭陂T柱上,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聽得清楚。

      沒人推辭,也沒人多言。畢竟,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眾人默默分了東西,有幾袋米,有幾匹布,還有些零散的銅錢碎銀。

      “道長,您救了我們全家,去村里歇歇腳吧!我們給您立長生牌位!”一個漢子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頭。

      “道長,跟我們走吧,家里還有最后一碗干凈米,給您熬粥喝?!币粋€老嫗顫顫巍巍說道。

      一時間,十幾個人圍了上來,言語懇切,都想將這位救命恩人請回家中。

      “不必了。”黎言清擺了擺手,神色沒什么波瀾,“各自散去,好生過活便是。”

      他態度堅決,眾人也不敢再強求,只得一步三回頭地拜謝著,攙扶著家人,消失在下山的小路上。

      很快,喧鬧的寨子便徹底安靜下來,只剩下風穿過木樓時發出的嗚咽聲,和滿地的狼藉。

      黎言清自然不是什么都沒拿。

      在眾人分糧之前,他便先進了夏杉的暗窖。金銀俗物堆了一角,他只掃了一眼,興致寥寥,隨便往身上踹了些當作盤纏,畢竟還要吃飯。但這些東西于他而言,遠不如一壺好酒來得實在。

      他的目光落在一個角落的葫蘆上。

      葫蘆不大,通體暗紫,也不知是什么材質,入手微沉。腰身圓潤,口沿處包了一圈薄薄的黃銅,磨得發亮,顯然是原主人常用的心愛之物。

      “正好缺個酒壺?!?

      他掂了掂,滿意地別在了腰間。

      自打又回到這個世界,日子過得比在蘭陵時更像個真正的云游道人。

      大部分時間不是在深山老林里尋特定的妖,就是在亂世官道上除孽。

      殺人斬妖,早已成了家常便飯。閑下來的時候,唯一的消遣,便是喝上幾口。

      師父王淵虹說得沒錯,人活世上,一口吃食一口酒,比什么都重要。

      夜色很快沉了下來。

      黎言清還想貪杯幾口,遂打算今晚在這里過夜。

      聚義堂里,血腥味尚未散盡,尸首還橫七豎八地躺著。黎言清卻毫不在意,大馬金刀地坐在主座上,手里正把玩著那個新得的紫銅葫蘆。

      他從匪徒的酒窖里又尋到了幾壇封存的好酒,此刻正裝在葫蘆里,一口一口地喝著,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驅散了些許山間的寒意。

      一輪滿月不知何時已掛上夜空,清冷的光透過破開的屋頂照進來,剛好落在院中那棵枯死的槐樹上。

      干枯的枝丫扭曲著伸向天空,恰好將那輪圓月框在其中,遠遠望去,竟像是枯木之上,開出了一朵皎潔的月亮花。

      黎言清舉著酒葫蘆,動作頓了一下。

      他望著那番景象,酒意上涌,文青病發,心中莫名地浮現出一句不知從何而來的詩句,便乘著酒興,低聲念了出來:

      “枯樹不堪老,銜來月做花……”

      他話音剛落,正想咂摸一下其中滋味,卻不料,一個清朗又帶著幾分慵懶的笑聲,從堂外陰影處傳來。

      緊接著,那聲音不急不緩地對出了下半句:

      “浮生皆是夢,醉里看繁華。”

      那聲音仿佛是從月光里直接淌出來的,不帶半分煙火氣,卻清晰地落入黎言清的耳中。

      他握著酒葫蘆的手沒有動,眼神卻倏然一凜,掃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堂外一片漆黑,除了風吹動尸體衣角的細微聲響,再無他物。

      沒人。

      黎言清心中微沉,左手卻已悄無聲息地探入袖中,指尖拈住了一張早已備好的尋妖符。

      真氣微吐,符紙卻毫無反應,既不發熱,也不泛光,也聞不到臭味兒。他心中了然,來者不是妖,亦非鬼物精怪。

      黎言清緩緩將酒葫蘆送到嘴邊,又灌了一口,目光重新落回院中那棵枯樹上,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回應那個看不見的人。

      “這副景象,也算繁華?”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酒后的沙啞和毫不掩飾的嘲弄。滿地殘肢斷臂,血流成河,這便是那聲音所謂的繁華?

      話音落下,堂中靜了片刻。

      就在黎言清以為對方不會再有回應時,他眼前的空氣仿佛微微波動了一下。

      原本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冽如山泉的氣息。

      緊接著,一道身影便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大堂中央,就站在那月光之下,仿佛他一直都在那里。

      來人是個男子,看著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身著一襲月白色的長衫,衣袂飄然,不染半點塵埃。他面容俊秀,眉眼間帶著一抹溫和的笑意,長發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束著,整個人清爽得與這血腥地獄格格不入。

      男子朝著主座上的黎言清,不卑不亢地拱手作了一揖,聲音依舊清朗:

      “事與愿成,就是心中的繁華?!?

      他微笑著,目光掃過堂中尸首,卻像是在看一幅與自己無關的山水畫。

      “道長以一人一劍,蕩平這為禍鄉里的賊巢,心中所愿已成,此情此景,于道長而言,難道不是一場快意繁華么?”

      黎言清瞇起了眼,打量著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

      “在下柯岳,有殘棋一副,邀道長對弈一番。”男子再次揖手,姿態優雅。

      柯岳長袖一拂,大堂中央竟不知何時多了一張石質棋案,黑白棋子交錯其上,中盤正殘,似亂非亂,正等著下一子的落盤。

      他看著黎言清,目光沉靜如湖:“請。”

      黎言清站起身來,抖了抖道袍下擺,衣角擦過棋盤邊緣的青石。他繞到對面落座,手探入棋盂,在黑白分明的子中隨意一捏,拈出一枚黑子,指尖一頓,落在棋盤正中天元位。

      “啪。”

      柯岳原本低垂著眼,正思考局勢,一聽落子之聲,略一抬眸,看了一眼棋盤中央那枚孤零零的黑子。

      “天元?!彼Z氣溫和,語調卻頓了頓。

      黎言清正襟危坐,神情平靜,道:“我不會下棋。”

      柯岳挑眉,似笑非笑,“那你這手……倒是挺有志氣?!?

      黎言清點點頭,理直氣壯:“我不識棋道,也不愿多學。見子隨手而下,皆是心中所向。”

      柯岳不言,視線落在那枚黑子上。

      棋局至此,白子緊咬黑勢,彼此犬牙交錯。中腹本是空白無戰之地,一枚天元黑子突兀而立,宛如局外之人插足爭端,不入世,卻觀其爭。

      “好一個心中所向。”柯岳輕聲笑了,捻起白子一枚,落于左上角星位,聲音溫潤,“你若不通棋理,那我也不拘局法。”

      黎言清眨眨眼,道:“那你不會是讓我贏吧?”

      柯岳搖頭:“不通棋理,也有可能贏。下棋本就是博弈,哪有天生識勢之人?!?

      “我是真的不會?!崩柩郧逭f得干脆,“別指望我下出什么妙手,能在格子里找到靈機已是奇事?!?

      柯岳微笑,道:“那你下就是了,勝負無礙。”

      “那我可真隨便下了?!崩柩郧逵致湟蛔?,這回落在下邊線,壓根不管黑白糾纏的方向,像是畫布亂點,倒也落得自如。

      柯岳目光掃過那兩枚子,沒說話,淡淡一笑,繼續下子。

      棋盤間聲音斷斷續續,棋子錯落,氣氛卻意外輕松。

      “你覺得這棋盤,是不是擺得太方了?”黎言清忽然問。

      柯岳:“……”

      他頓了一下,答得極平靜:“棋盤若不方,那就不是棋了。”

      “有道理?!崩柩郧妩c頭,又拈一子放在右上角,“可惜我不懂棋。”

      “無妨。”

      “那你說,這局我會輸嗎?”

      “你若不下完,便沒有輸?!?

      “那我棄了如何?”

      “那便算作你不愿爭。”

      黎言清嗤笑一聲:“我這人,從來沒贏過幾局,但輸了的都記得清清楚楚?!?

      柯岳輕聲回道:“記得清楚,也是一種勝?!?

      兩人就這么下著,落子聲時斷時續,像是山林里一聲聲滴水,清冷卻不叫人煩躁。

      “這步是不是走錯了?”黎言清撓頭,皺著眉盯著棋盤。

      柯岳不語,只是輕輕將一枚白子放下。

      黎言清盯了幾息,依舊看不明白,只得嘆氣:“我是真不太會下。”

      “那道長還下嗎?”

      “我看你坐得端正,酒也不喝,棋子捏得也細致,便想著學點子氣?!崩柩郧鍛袘行χ?,拎起酒壺,“來來來,我不會下棋,你總能陪我喝兩杯?!?

      柯岳也不推辭,接過酒壺,一仰脖子喝了一口。

      “你這酒,糯而不膩,是哪家燒的?”

      “寨子里這幫惡人的。”

      柯岳飲了第二口。

      “你這子落得真狠?!崩柩郧迥笾幻逗谧涌戳嗽S久,終究還是落了下去,雖明知是死局。

      “成敗皆在局中?!笨略赖馈?

      “那人呢?”黎言清將手往身后一撐,斜著身看他,“也在局中?”

      “若人可脫局,那下的便不是棋了。”柯岳輕笑,眉眼間帶著點酒后的微醺。

      黎言清嘟囔著,“你倒是挺會說?!?

      他們一邊下著,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談不上知己,卻也談得平和。

      寨中火光搖曳,山風時起時止,酒香繚繞里,似連時間也停了下來。

      過了沒多久,棋局終于迎來結尾,黑子徹底敗下陣來。

      黎言清摸著后腦勺:“我還以為你會讓我點?!?

      柯岳只是笑了笑。

      “這一盤棋,這一壺酒,都很好?!彼f,“若是日后有何困難,來此尋我便可?!?

      黎言清剛想回些什么,正端起酒碗要再敬一杯,可剛咕咚一口酒咽下,抬頭,卻見對面空空蕩蕩。

      柯岳不見了。

      棋盤也沒了。

      但那只放在對面、空空如也的酒杯還在,酒氣未散,余溫尚存。

      黎言清放下酒葫,抬手在額頭按了按,意外地發覺自己竟沒有醉意,反而前所未有地清醒。

      屋外風吹的涼,可樹卻紋絲不動,月色灑下來,像是為他鋪出了一條路。

      黎言清順著那條月路往前走,走出寨口,他站在山間回頭望了一眼。

      “柯岳……”他低聲喃喃,語氣里帶了點說不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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