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夜色已深。
醫院消毒水氣味頑固地盤踞在空氣里,混合著一股佐藤健絕對錯認不了的香氣。
那是富江的氣息。
佐藤健的睫毛顫動了一下,意識開始慢慢恢復,他感受著鼻腔里這矛盾的氣味組合。
一種奇異的釋然感在他疲憊的心底漾開幾圈漣漪。
自從來到東京,緊繃了幾個日夜的神經,在這熟悉又詭異的香氣包裹下,竟開始有了短暫的松懈,也或許是這徹底無力感的使然。
他睜開了眼。
病房里光線慘淡,只有床頭一盞小燈在角落投下昏黃的光暈,他正躺在病床上,手臂上插著輸液的針頭,營養液正緩緩流入血管。
視線聚焦在床邊椅子坐著的那個身影上。
是藤本香織。
當然她也可能是富江,或者那個畫師,但佐藤健不去想了,他認定身邊人就是藤本香織,是他老婆。
藤本香織穿著素凈的米白色棉麻衣裙,濃密的黑發柔順地披在肩上,那張美得毫無瑕疵的臉在昏暗光線下依舊平和,那雙深邃得仿佛能吸走靈魂的眼睛正溫柔地凝視著他,嘴角含著極淡卻直達眼底的笑意。
“老公,你醒了?”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一種被時光沉淀過的溫柔。那溫柔仿佛能撫平世間一切棱角,驅散佐藤健身上所有的疲憊與疑慮。
佐藤健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又滑過病房里簡陋的陳設,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嗯。我……怎么在這兒?”
藤本香織拿起床頭柜上一個保溫杯,輕柔地擰開蓋子,小心地將吸管湊近佐藤健的唇邊:“多虧了山上的護林員,他發現你倒在一棵枯樹下,昏迷不醒,渾身濕透了,還以為你死了。后來發現你還有氣,就把你送來了山下的醫院。”
說著,藤本香織用吸管喂佐藤健喝了一小口溫水。
溫熱的水流滋潤著佐藤健干涸的喉嚨,他咽下水:“那……你怎么會在這兒?”
佐藤健想抬手撫摸她的臉頰,卻被輸液管牽扯,只能微微動了下手指。
藤本香織將吸管拿開,重新坐好,那雙深邃的眼睛靜靜地望著佐藤健,像是在包容一個迷路的孩子:“老公,你怎么了呢?”
她微微歪了下頭,一縷黑發垂落額前,更添幾分溫婉:“這里是你的老家啊。醫院的人當然認識你,看到你被送來,就趕緊派人去通知我了。”
語氣那么自然,仿佛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
佐藤健沉默了,病房里只有窗外細微的雨聲,和輸液管里液體滴落的微弱“滴答”聲。他看著她平靜溫婉的側臉,那眉眼的輪廓確實和自己記憶中懷里的藤本香織毫無二致。
許久,他開口,目光并沒有移開她的臉:“你……不好奇嗎?為什么我會出現在這里?在那個地方?”
藤本香織伸出手,非常自然地替佐藤健掖了掖頸窩處的被角。
“不會啊,”她抬眼,重新對上他的視線,眼神清澈無辜,帶著完全的信任和理解,“你一定……也是想母親了吧。所以才會一個人跑回來看看。”
她頓了頓,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懊惱和歉意:“其實昨天早上我出門前想叫醒你一起來著……又怕你工作忙,脫不開身。早知道你心里也記掛著,我就等你一起了。”
佐藤健看著她的眼睛,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倒映著床頭燈微弱的黃光,和他的身影。
C區的富江,A區的富江,電梯里裂嘴的石原貴雅,閣樓的捆縛,錄像帶里的畫師,那個手持錘子襲擊他的富江,甚至那個背上有空格簽名的“妻子”。
那些謎團,那些令他夜不能寐的詭異與威脅,它們真的存在嗎?它們重要嗎?
這一刻,在暴雨漸歇的凌晨,在這偏僻山野的病房里,在藤本香織極致溫柔的包裹下,這一切似乎都失去了窮追不舍的意義。
與其徒勞地刨根問底,試圖解構這團理不清的亂麻,不如就沉溺在這一刻的平靜里吧。哪怕這平靜是虛幻的泡沫,也能讓他暫時歇歇腳。
佐藤健沒有再追問那些消失的富江,沒有追問錄像帶的秘密,沒有詢問港口老太太的身份。他合上眼,疲憊不堪的身體和精神都在無聲地接納這份觸手可及的溫柔“陪伴”。
藤本香織也沒再說話,她只是安靜地坐在那里,目光溫柔地落在他臉上。
病房很安靜。
就在這時!
“吱呀!”
病房門被人強行推開,生銹的門軸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瞬間撕裂了病房里的寧靜!
一個人影帶著門外的濕冷空氣突然闖了進來!
來人穿著被雨水浸透大半、深藍色的警用防雨夾克,衣擺還在往下滴水。他的警帽被打濕,幾縷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額前,臉色陰沉鐵青,一雙熬得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滿是急迫和憤怒!
是平野大輝!
他銳利的目光掃過病床上臉色蒼白閉著眼的佐藤健,然后盯在了床邊藤本香織那張平靜溫婉的臉上!
藤本香織被這突如其來的闖入驚擾,她抬起頭,看向門口,臉上那極致溫柔的神色沒有褪去,只是眼底深處,掠過一絲細微的幽光,快得好像錯覺。
平野大輝的呼吸粗重急促,皺眉盯著藤本香織:“佐藤醫生,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為什么前兩天松本熊案的受害者富江,會和你在一起?”
他來得可真是時候啊!
佐藤健心里苦笑,自己留給星奈蘭具體的去向,是想著萬一追查謎團過程中出了事,有平野大輝這個一眼看上去就很負責的警官,能給自己收尸。
他怎么這么快就來了?
他在盯著我?石原貴雅出事了?石原因為幻覺出事,他也不應該追到這里吧!
佐藤健強撐著起身:“平野警官,這里有誤會,我妻子和富江確實很像,但她們絕對不是一個人。”
平野大輝的眼神里,流露出“你當我是傻子嗎”的神情,但從警多年的他,沒有立刻動怒。
“富江的事一會兒再說,你認識吉田惠子小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