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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上海

1

這本書中收入的所有文章都是在上海寫下的。寫作時間散落在2016年至2023年,不長不短,正好是我在上海生活的七年。

第一輯的主題是現代性,收入的學術書評、論文主要關注中國在與西方沖撞的遭遇下,文學、思想與文化現代性的多重景觀;第二輯收入兩篇討論中國現代文學海外傳播的文章,其實是第一輯的延續,延續的是中國文學現代性如何進入世界現代性的焦慮——這種焦慮至今依然在我們的時代精神里飄忽、蔓延;第三輯收入三篇當代中國作家作品的評論;第四輯收入一系列隨筆體的文藝短評,對象是當代西方文學、影視與藝術作品。

寫什么,寫誰,怎么寫,這些問題在提筆的時候都很輕巧,似有若無,最終成書也很偶然。我決定選用第一篇文章的標題,去掉引號,當書名:偶然的詩學。

2

我其實不相信偶然。

我這幾年更喜歡用的詞是機制。在歷史的進程中,我從不太相信人的主體性。黑格爾看到世界精神騎著馬迎面而來,我看到的可能是懸在馬背上的一張蛛網,縛住日出日落的世界機制。文學場也一樣,是個大蛛網。每個人的寫作、行動都不是偶然,都在精神追逐和名利驅動的邏輯框架里有條不紊地運行。只是文學本身預設了更多主體性,所以我們總期待一些奇跡般的、偶然的瞬間,能重新劃亮生活與生命。

這本書第一篇文章寫的是王德威2017年編的《哈佛新編中國現代文學史》。看完王德威的序言,我就確定“偶然”是個重大線索,或者用更學理的話說,這本文學史聚焦的是一個由“偶然”掌舵的現代中國的歷史時空。2016年剛開始讀現當代文學專業博士的時候,我很喜歡他在《被壓抑的現代性》里面說,文學史應該在“歷史偶然的脈絡中”想象“隱而未發的走向”。文學史不一定非要寫作品和人事,還可以問一系列假如,一系列終于在這部文學史里展開的假如:

“假如魯迅沒有在1918年晚春的街頭遇見錢玄同,假如張愛玲沒有離開上海去經歷1941年日軍占領下的香港,假如老舍在1953年選擇留在美國,他們代表的中國文學‘現代性’——那些歸根結底基于個人生命體驗的文學創作及其歷史意義——又會以什么樣的方式被填補或空置?”

這可能是我寫的這些論文里自己最喜歡的一段小排比。人是可以被替代的。人的功名成就是可以被空置的。人的境遇是偶然的,也因此可以被一遍遍重述、抹除。錢鍾書說“史必征實,詩可鑿空”。這可以用來區分非虛構和虛構,也可以激勵一種偶然的詩學:去鑿空歷史的征實系統,回到世界機制的本原,人之為人最古樸的愿望。

幸福、愛、榮耀。

3

假如我沒有來到上海?

(假如現在用德語,那么以下得用虛擬二式,我最喜歡的語法形態。)能確定的是,我寫下的不會是這些文章。

我從小就知道我得寫作,我未來的職業只可能是作家。當然,我現在仍然這么想。我太早卷入了蛛網,卷得堅定不移。盡管大多數時候,我討厭蛛網。我不喜歡互相依附、吹捧的作家、批評家。我不喜歡需要被批評賦予意義的創作,更不喜歡攀附作品延存的批評。總之,我不想像真菌一樣附著在這張網上。

可我沒有卡夫卡認定自己作品即便付之一炬仍有意義的堅信,也沒有本雅明將精神與現實的一切敘事、抒情、批評與理論統統融為一種永恒知識的自如;畢竟,注滿思想與信念的夜晚本不需要月光。可還沒有太多人真誠地鼓勵過我,給我放肆寫作的機會,我就已經進入了要為人師表地指導、鼓勵學生的年紀和角色。我的碩士導師是第一個鼓勵我從事文學學術研究的人。她堅定地對我說,你生來就是做學者的,不做這個實在太可惜了。我總會想起那句話,像一個命定的標點。

我一直希望有人能對我說,你生來就是當作家的。可沒有人這么說過。沒人把我推向虛擬二式中的另一個上海,另一座同樣布滿道路的城市。在本書后兩輯的文藝評論里,偶爾會閃露出虛擬二式中的另一座城。

2023年12月17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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