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發(fā)梢卷著心事(4)
- 為了一方平安
- 烏蠻滋佳臘羅巴
- 2405字
- 2025-07-09 06:05:35
四
“他沖進(jìn)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像燒紅的鐵鉗子……燙得我骨頭都痛!”石月亮猛地倒抽一口冷氣,身體下意識地向后縮去,仿佛那只滾燙的血手又出現(xiàn)在眼前,緊緊攥住了她,“他拽著我……往外跑……跌跌撞撞……跑得肺像破了的風(fēng)箱……”她大口喘著氣,每一個喘息都撕心裂肺,“他在風(fēng)里……聲音都劈了……喊……‘我把石虎……和他那個傻種兒子……殺了!都……都?xì)⒘耍 ?
她突然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嚎哭,不是剛才那種沉溺悲傷的低泣,而是源于徹底摧毀、世界末日降臨的極度恐懼和崩潰。她猛地抽回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齒不受控制地叩擊著手背,發(fā)出咯咯的輕響,想把那滅頂?shù)幕芈晱氐锥滤涝诤韲道铮蹨I如同滾燙的熔巖奔流。
“啊——!我好害怕呀!王姐!好害怕!”她在淚水和無法抑制的顫抖中斷續(xù)哀鳴,“殺人……我知道殺人要償命!要……要槍斃的!可我……可我真的……好害怕……”巨大的恐懼淹沒了一切,包括那個瞬間其他可能的反應(yīng)。她就像一根被狂風(fēng)摧折的小草,只剩下本能的逃避,“我不敢甩開……就……就那么跟著……死命地跑……往黑暗最深的東山里跑……”
這敘述像破舊風(fēng)箱般嘶啞急促,伴隨著身體失控的痙攣和嗚咽,汗水濡濕了她鬢角的碎發(fā)。王梅聽得心頭發(fā)顫,仿佛也被那夜黑沉的絕望和恐懼攫住了咽喉,血液都有些凝固。那小縣城邊緣無星無月的山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兩人亡命奔逃的踉蹌身影、風(fēng)中飄散不散的血腥味……一股腦兒擠壓過來,讓她喘不過氣。
“……翻…翻過那道山梁……那邊…就是鄰省的地界……”石月亮的哭聲漸漸變成巨大的抽噎,肩膀劇烈聳動,喉嚨里發(fā)出風(fēng)穿過破洞般的嗬嗬聲,“阿木……說到了……就沒事……”她猛地吸著氣,試圖把破碎的氣息重新拼湊起來,“可我……沒用了……”淚水滾燙地落下,“我這不爭氣的身子……腿早軟得像爛面條……腳……踩在石砬子上……狠狠地……崴了……”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蓄力氣描述那徹底斷送希望的一刻。
“走不了半步了……一步也挪不動……骨頭像是被敲碎了……”石月亮用力捶打自己那只崴了的腳踝,痛苦地彎下腰去。
王梅看著眼前這單薄身影幾近崩潰的模樣,胸口沉重得像壓了塊巨石。她想起在辦公室翻看卷宗時,那些現(xiàn)場照片所記錄的混亂不堪,還有老鄉(xiāng)對阿木倔強(qiáng)偏執(zhí)性格的描述。她深吸一口氣,讓冰涼的空氣沉入肺腑,試圖穩(wěn)住聲線里那絲不受控制的微顫。
“山下……”石月亮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飄來,帶著空洞的回響,“山下……到處是火把……狗叫聲……還有……鑼!”她抬起頭,淚眼朦朧,臉上是死寂的絕望,“我知道……全村人……在抓……抓阿木……”
那一刻的抉擇如同分水嶺,決定了兩個人的命運走向。
“我不想……連累他!”她突然斬釘截鐵地吐出這句,眼里閃過一道被逼到絕境才有的微弱狠光,卻又瞬間被濃重的絕望淹沒,“我讓他……快跑!快!”聲音嘶啞撕裂,“我把他……用力往前推……我說,‘走啊!快走!別管我!’”
王梅的心跟著那“推”的動作猛地一沉。石月亮的臉上交織著極其復(fù)雜的神情——極度的恐懼、無法割舍的依戀、絕望的逼迫……最后混合成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這清醒背后藏著深淵般的苦海。王梅甚至能看見石月亮心底那片死灰之地。她用力咽下喉頭的滯澀,低聲問:“村里人找到你了?”
“找到了……”石月亮的頭深深埋進(jìn)膝蓋里,聲音悶悶的,帶著萬念俱灰后的虛脫,“我那時……像破布袋一樣倒在荊棘棵子里……渾身刮爛了……”她的身體微微抽搐了一下,像是在重溫那種被拖拽而起的粗暴,“幾個人……架起來……問阿木……‘那兇犯跑哪了?’”她把臉埋在膝蓋上,聲音越來越小,“我沒出聲……咬破了嘴唇……咬了一嘴的鐵銹味……”她緩緩抬起頭,臉上是死灰般的平靜,瞳孔里只剩下最后一簇微弱的、執(zhí)拗的光,“王姐……我……我真的……誰也沒告訴!”
王梅屏住了呼吸。這一閃而逝的光里,藏著一種不顧一切的守護(hù)本能。這本能被巨大的恐懼和愧疚包裹著,卻始終未曾熄滅。這束微光,成了唯一能點燃希望的火種。王梅感覺手上石月亮緊握的力道松懈了些,不再是垂死的緊攥,反而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那后來呢?你怎么……離開的?”
石月亮疲憊不堪地抹了一下濕漉漉的臉頰:“村子……待不住了。石虎的兄弟……還有那些收債的混混……沒日沒夜在我家院墻外鬧……潑臟水……丟死雞……夜里往門上扔石頭……爹媽也怕護(hù)不住我,用家里最后一點體己……連夜打發(fā)我走……”她的聲音輕飄飄的,“我就出來了……打工……”
一陣長久的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沉重得能聽到彼此清晰的心跳。
“這些年……每次寄錢回去……信里總說家里一切都好,叫我別擔(dān)心……”石月亮的聲音空洞而迷茫,“他們……從來沒人提過……后來到底怎樣……石虎父子……”她的話語在這里斷了,如同行至懸崖邊緣,眼神像熄滅的燭火,殘留著最后一點微弱的疑問灰燼。
王梅知道到了那個瞬間。那至關(guān)重要的幾個字就在舌尖滾動。她的身體不自覺繃緊了些,握著石月亮的手用力收緊,仿佛要將力量和實情一同灌注進(jìn)去,清晰緩慢地,一字一頓地:
“小石,你要記住。石虎——父子,他們沒有死。”
“什……?”石月亮猛地抬起頭,動作快得像被電擊到,那雙剛剛還盛滿死寂的眼睛驟然睜大到了極限,驚駭絕倫地瞪著王梅。那片死灰之地像是遭遇了十二級地震,所有凝固的痛苦和絕望被震得支離破碎,露出底下深不見底的震愕溝壑。眼底最深處的、凝固了太久的寒冰,瞬間炸開無數(shù)道深刻的裂隙。她僵在那里,如同被定格的木偶,嘴唇微張,喉嚨艱難地滑動著,那震驚太過劇烈,甚至?xí)簳r壓倒了其他所有的情緒,只剩下純粹的、顛覆認(rèn)知的沖擊。血液似乎在這一刻猛地沖上頭頂,將她的臉燒得通紅,連耳朵都紅得剔透。
王梅毫不閃避地迎接著這巨大沖擊下的目光風(fēng)暴,她的眼神專注而沉靜,帶著職業(yè)賦予的穿透性力量。她需要石月亮清楚地看到自己話語里的堅定:“他們受了傷,很重,是阿木下的手沒錯,”她語速平穩(wěn),不容置疑,每一個字都像小錘敲在砧上,“但是!沒有死!命都保住了。這案子……定性都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