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吏小哥認識任擇，聽到他要找許耀熠，立刻幫忙通傳，而后將他帶去了捕房先坐著，還像模像樣地端了小碟瓜子兒上來。

“任哥兒，許捕頭今天忒忙，您先等等哈。”

過于友好的態度讓任擇有些尷尬，他勉強笑了笑：“這位大人，最近縣里幫派又不安分了？”

“誒呦！折煞小人了，折煞小人了！”那門吏小哥一臉惶恐，讓任擇一怔，“這照說是捕房事務，不過以您身份自然能夠知道。”

“幫派倒是剛安分點兒。但縣郊外邊兒幾個村子，又傳出來說有不少人失蹤了。”

“失蹤？”

“嗯吶，都是些孤寡老人，或者進了大南山的獵人。

咱也不知道原因，就是聽見許捕頭他們在論敕勒余孽的事兒，說可能是那些蠻子干的。”

“啊？敕勒余孽？在江都郡？”任擇有些摸不著頭腦，回想起自己杜國的，極其有限的本朝歷史。

北方草原敕勒國，早在八百年前的武帝時期，就被整個連根拔起了。

草原可汗諸族被屠殺殆盡，神主長生天也魂飛魄散。此后巫仙之道傳承零落，整片大地都被并入了中原王朝。只有極少數敕勒余孽，四處流竄，還在謀劃復仇，乃至復國之事。

這江南小縣，有什么吸引他們的地方？

“對了，您可要讓您的兄弟姐妹們小心著點兒，人少千萬別進山了，夜里最好不要出門。”

任擇警鐘大作，鄭重地道了聲謝。

“小人多嘴了，多嘴了。”門吏小哥諂媚地笑了一下，便告退回崗。

看來大多數人并不知道自己是天詛，許是覺得自己前途遠大呢……任擇感受到地位帶來的好處，心中復雜。

他耐心等待。

半個時辰過去，天色已經轉黑，許耀熠仍舊沒有出現。

任擇請小吏去問了一趟，還是說在忙。

他眉頭微皺，不愿再等，便徑自離開了。

踩著夜色回到村中時，廟院內正燃著溫暖的篝火。

夜鸮停在殿頂，準備撲擊老鼠，商逸等人則在嘻嘻哈哈地分食著魚肉米粥。

內殿角落的稻草已經被清理了一遍，下面墊上了新買的木板床榻，以隔絕水汽。

墻面是補過的，孩子們用以前做活討口子的時間，去挖了黃泥與石塊，將破洞填上，還給廟里灑掃庭除。

除了神龕上破碎的半身無頭武圣像，小廟頗有煥然一新之感。

見到任擇回來，孩子們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急著把話說出去，被商逸揮手驅散。

“鐵拳幫來過了。”他說。

任擇當即瞇起眼睛。

“但是他們沒做什么。”商逸拍著任擇的肩膀：“就是派了人圍著廟墻看看，你風頭正盛，他們不會貿然行事的。”

“幾個人？”

“五個，四個吊兒郎當的，但有個瘦瘦的牛臉漢子，能一只手把同伴提起來哩。怕不是普通人。”

“他們內訌了？”

“村長帶人來幫我們了。小混混推了把村長，就被那領頭的瘦子揍了一頓。”

任擇緩緩點頭，呼出一口氣，瞪了商逸一眼：“幸虧沒聽你的，把修為藏起來。”

“哎，我不是沒考慮周全嗎……你說，鐵拳幫是不是懷疑我們拿他們錢財了？”

“十幾兩而已，對他們來說不多吧……那些珠寶該是趙光私人珍藏。”

兩人合計了一下，決定讓商逸找機會進趟廣陵，把珠寶給銷贓掉——魚市生意本就有進城賣貨的時候。

另外便是，盡快將真氣蓄滿，為入品做準備。

鐵拳幫是小幫，但香主和幫主都是積年的入品武者，沒有對等的力量，任擇心中不安。

是夜無話，各安睡眠。

一連過了多日，任擇早出晚歸，修煉空閑時，也偶爾指點指點同窗。

時間來到了重陽節。

縣里的文人雅士們，紛紛結伴登上小南山，頭插茱萸，望風下酒。

小廟中也堆了不少茱萸紅果，只不過通通下了孩子們的肚子。

放課后，任擇花掉最后的銀兩買了藥材，等到亥時，燉了三大碗藥膳。

他一口喝完，等到渾身發熱，便全力運轉呼吸，配合動樁，將練法效率推上巔峰。

夜風強勁，樹葉沙沙作響。

殿頂的夜鸮似乎也忘了捕鼠，只咕咕叫著，看向院中的小紅人。

這次任擇只打了一遍練法，所造成的身體虧空，就將整整三份藥膳，全部消耗殆盡！

任擇毫不猶豫地將參丸投入腹中。

這是相當于七八頓藥膳的濃縮補益！

一遍動樁過后，任擇接了一遍靜樁。

只見第十二縷真氣，悠悠蕩蕩，被身體強大的約束能力，擠壓入上丹田，填滿了最后的空隙。

這一步叫蓄氣“圓滿”，并非小境界，而是狀態。

再往前一步，便是入品。

此刻身體之中，藥膳榮養尚未消耗完畢，讓任擇不禁有了些猶豫。

今日的身體狀態，前所未有的雀躍狀態，仿佛在向自己昭示著什么。

沒有內功，真的不能入品嗎？

“圓滿過后，理論上要內功引氣洗髓，才可入品。

那么如果無法入品，卻繼續蓄氣，會發生什么？

無法被精細引導的真氣，會溢出丹田，溢入身體淬體嗎？那不是相當于五步拳的效果？

不對，即便在蓄氣圓滿停留多年之人，體魄也并未有增加的跡象。

想這么多干什么，體內補益無處可去，左右要化作鼻血浪費掉，且試它一試。”

任擇只停頓了一會兒，便繼續催動呼吸法，站著靜樁。

靜樁是動樁中分離出來，專門錘煉下盤的功夫，任擇感到麻癢感朝雙腿匯聚而去，但卻立刻消散開來，消失不見。

“做了無用功嗎……不對！”

散開的天地靈氣中，有極少數仿佛受縛一般，強行被莫名力量扯入腿部，浸透其中。

任擇精神一振，腦中閃過一絲明悟。

可以淬體，至少極限的五步拳可以淬體！

蓄氣本就是以武功練法，吸納、煉化靈氣。

對于游離的天地靈氣而言，運轉和約束，有本質的差別嗎？

極致的五步拳功，本就是將“運轉”的能力，推到了堪稱“約束”的地步！

對其他功法來說，圓滿后或無路可走，但五步拳卻可約束游散真氣，向目標部位匯聚。

任擇雙眼抖睜，放出精光，突然橫移數步，一拳對著院中枯樹打出。

此一刻，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

重拳意至力到，拳力分縷明晰，深深透入枯樹自身的樹紋中去。

轟！

腰粗的大樹發出不堪重負的響聲，從中裂開放射狀的紋路，吱吱嘎嘎，轟然倒塌！

金書中，“打法”二字后方，“入門”逐漸淡化，“小成”浮現而來。

【五步拳，打法小成】

運招精熟，百變無礙，見意用勁之境！

明悟之下，打法境界竟然彎道超車，率先突破！

任擇盯著自己冒熱氣的拳頭，回憶著行動之時，真氣運轉的那種體感。

“無論是一縷真氣，還是游離真氣，只要通過的身體位置相同，那感受就是同質的。

所以，我可以調用一縷真氣，模擬出游散真氣通過骨骼時的感受，然后反向推演回練法動作上。

難怪練法九成六分后，那最后四分的要求，怎么都無法達到。

原來是需要內在體感與外在動作，同步引路！”

【五步拳，練法十成！】

任擇身子舒展，拳腳開合。主動調整之下，游散真氣率先往右手大臂骨中浸潤而去。

一遍之后，任擇只感到右大臂血液奔涌，熱氣勃發，與其他部位產生了顯著的體感差異。

武道一煉生機境，入洗髓生血之關！

入品！

一股微弱的暖意從右臂骨流溢出來，與精神上的疲憊感水乳交融，

任擇發出長長的呼吸之聲，緩緩盤坐落于地上，仰頭倒下。

商逸看了他好幾眼，放下擔憂，失笑著招呼人來將他搬回床上，蓋好了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