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御花園里只剩下李太后、陳太后和朱翊鈞三人時，那股熱鬧散盡后的寂靜，反而讓氣氛變得更加微妙。

李太后重新坐回寶座，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臉上帶著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

“姑娘不錯，才學兼備，心性更是難得。”

她看向朱翊鈞，話卻是對著他和陳太后兩個人說的，“只是，若你要娶這楊家女，哀家有一個條件。”

她頓了頓，扔下了一句讓陳太后和朱翊鈞都愣住的話。

“你，要將她那個雙生的妹妹，也一并納入后宮。”

“啊？”朱翊鈞和陳太后，異口同聲地發出了驚疑。

這是什么道理？買一送一嗎？

李太后看著兩人茫然的表情，幽幽地吐出了五個字。

“她倆，長得太像了。”

接下去的話，李太后沒有挑明，但陳太后冰雪聰明，瞬間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她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朱翊鈞那顆成年人的靈魂，更是激靈一下，瞬間想通了關節。

一張和皇后一模一樣的臉，若是在宮外，甚至是在宮內被有心人利用，那后果將不堪設想。

有人可以利用這張臉，敗壞皇后的名聲。

有人可以利用這張臉，傳遞假的情報。

甚至，在最極端的情況下，可以利用這張臉，行刺殺之事，制造天大的混亂！

這已經不是家事，而是國之安危！

他這位母后，看得可真夠遠的。

朱翊鈞心中暗自驚嘆，面上卻依舊保持著九歲孩童該有的懵懂。

李太后見火候差不多了，話鋒一轉，看向陳太后

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姐姐，皇上看中了楊家的姑娘，方才也過了哀家的考校，哀家以為，可為中宮之選。此事，哀家準了。”

陳太后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李太后拉著她的手，繼續道

“高蘭那孩子，哀家也甚是喜歡，端莊知禮，是難得的大家閨秀。這樣吧，就封為貴妃，位份僅在皇后之下。至于日后……”

她看了一眼朱翊鈞，笑道：“那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也看皇帝你的意思了。”

陳太后聽完，心中雖有些別扭，但細細一想，這已是最好的結果。

自己的外甥女做了貴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高家和陳家的顏面，都保住了。

她本就不喜爭斗，這個結果，她可以接受。

朱翊鈞自然沒有反駁。

若高蘭只牽扯高拱，他或許還會周旋一番。

但現在陳太后親自出面，他不能不給這位“圣母”面子。平衡，才是帝王之道。

他躬身行禮，聲音乖巧：“一切，都憑母后安排。”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載著楊家姐妹的馬車，在一隊小太監的護送下，緩緩停在了楊府那扇略顯陳舊的黑漆大門前。

這陣仗，與姐妹倆清晨乘著自家那輛半舊騾車出門時的光景，已是天壤之別。

福伯是楊家的老人了，在門口焦急地踱步了整整一個下午，望眼欲穿。

此刻一見宮里的馬車，心里先是一緊，待看到兩位小姐被恭恭敬敬地請下來

那領頭的小太監還對著自家小姐和自己點頭哈腰，一臉諂媚的笑，福伯徹底懵了。

他活了六十年，就沒見過宮里的人，對一個戶部郎中家的下人這般客氣。

“小姐，這……這是怎么了？”福伯迎上去，壓低了聲音，臉上滿是困惑和不安。

楊若瑾面色依舊蒼白，只是勉強對福伯笑了笑，搖了搖頭，示意他別多問。

而楊若瑜則抱著那個還未吃完的食盒，另一只手牽著姐姐，小臉上寫滿了疲憊和興奮交織的古怪神情。

送人的太監直到看著姐妹倆進了門，還站在門口又躬了躬身，這才心滿意足地帶人離去。

福伯看著那華麗的宮車遠去，感覺自己像是在做夢，他關上門，整個楊府，又恢復了往日的清寂。

不多時，輪值結束的楊思年拖著疲憊的步子回了府。他今日在衙門里，總覺得眼皮亂跳，心神不寧。

剛在堂屋的主位上坐下，呷了口福伯送上來的粗茶，便立刻吩咐道：“福伯，去把若瑾和若瑜叫來，我有話問她們。”

姐妹倆很快就來到了堂前。

楊思年看著兩個女兒，一個神情恍惚，一個滿臉倦容，心里那股不祥的預感更重了。

他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穩：“今日入宮，可見過太后娘娘了？有沒有沖撞了貴人？惹什么禍事沒有？”

楊若瑾還沒開口，楊若瑜已經搶著邀功了，她把那個紫檀木的食盒往桌上一放

獻寶似的說：“爹爹，你快看！宮里的糕點可好吃啦！是一個小太監送給我的！”

“胡鬧！”楊思年眉頭一皺，“宮里的東西，是能隨便拿的嗎？還不快些說，到底發生了什么？”

楊若瑜被父親一喝，有些委屈，小聲嘟囔道：“是那個小太監非要給我的嘛，他還說他是萬歲爺的伴讀，這點主他還是做得的……”

“萬歲爺的伴讀？”楊思年心里咯噔一下，能做皇帝伴讀的，那都是勛貴子弟，身份非同小可。

他追問道：“那伴讀叫什么名字？你有沒有失了禮數？”

楊若瑜眨了眨眼，一臉無辜：“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呀

我還叫他小太監來著，姐姐也差點給他跪下了呢。后來才知道，他……他就是皇上。”

“噗——”楊思年剛喝進嘴里的一口茶，不偏不倚，全都噴了出來，濺濕了胸前的官袍。

他瞪大了眼睛，指著自己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二女兒，手抖得像是秋風里的落葉。

“你……你說什么？你……你叫皇上……小太監？”

楊若瑜被父親的樣子嚇到了，往姐姐身后縮了縮，聲音里帶上了哭腔：“我又不知道他是皇上……”

“你……”楊思年一口氣沒上來，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差點從椅子上栽下去。

他這輩子，兢兢業業，清正自守，別說得罪皇帝，就是連得罪一個管事太監的事都沒干過。

自己這個寶貝女兒倒好，一進宮，就直接把當今天子給得罪了！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