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的一聲，馮保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像是被一道天雷給劈中了。

他呆呆地看著那支美輪美奐的鳳釵，又看了看自家主子爺那張云淡風輕的臉，渾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十文錢的成本，轉手就能賣到五百兩！

這……這不是賺錢，這是搶錢啊！

比他這個司禮監掌印，貪污受賄來錢快多了！

“現在，你明白朕為什么要辦這個玻璃廠了？”朱翊鈞將鳳釵重新塞回馮保手里，

“絲綢、瓷器、茶葉，這些東西，咱們大明有，別人也有。

江南那幫人，靠著這些東西，富可敵國，甚至敢跟朝廷叫板。

可這玻璃，這般晶瑩剔透的玻璃，全天下，只有朕有。”

“朕要做的，就是用這獨一無二的買賣，去收割天下所有富人的財富。

不管是大明的士紳，還是蒙古的王公，甚至是西洋的番商。

只要他們還懂得什么是美，什么是稀有，他們就得乖乖地，把口袋里的金子，送到朕的內庫里來。”

這番話，聽得馮保是心潮澎湃，又膽戰心驚。

他終于徹底明白了。自家主子爺的手段，一環扣著一環，看似毫無關聯，實則是一個巨大的，吞噬財富的連環計。

用“儲蓄計息”吸納民間資本，是用別人的錢袋子，做自己的本錢。

用“招標修河”彰顯實力，收買人心，是用別人的錢，辦自己的事，賺自己的名聲。

而這“玻璃廠”，則是最終的圖窮匕見。

他要創造出一個全新的，利潤高到令人發指的奢侈品行業，將之前吸納來的，

那些士紳商賈的錢，連本帶利，再翻上幾百倍，重新賺回到自己的口袋里！

這已經不是陽謀了，這是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奴婢……奴婢明白了！”馮保激動得滿臉通紅，

“主子爺神機妙算，奴婢佩服得五體投地！奴婢這就去安排，讓承運商行準備一場前所未有的大拍賣！

定要讓這‘承運琉璃’的名頭，一夜之間，響徹大江南北！”

“不急。”朱翊鈞擺了擺手，“好東西，不能一次都放出去。

先放出風聲，吊足了他們的胃口。

另外，讓人送幾件樣品，給宮里的太后、母妃都送一份過去。

朕的好東西，總得先讓自家人高興高興。”

“奴婢遵旨！”

“哦，楊家也送一份過去”

楊家自然是楊思年家，雖然楊思年的兩位女兒還沒過門，還不是皇后，但是這些小恩惠也是要照顧到的。

“是”

楊府。

自從被天家“相看”之后，這座原本只是中層京官的宅邸，便悄然發生了變化。

門口的石獅子擦拭得一塵不染，往來的仆役走路都帶著風，卻又不敢發出半點聲響，連帶著整條胡同都安靜了不少。

楊思年如今已是戶部左侍郎，從五品的郎中到正三品的大員，旁人需要鉆營半輩子的路，他兩年就走完了。

圣眷之隆，滿朝側目。他心中明白，這一切都源于那道看不見的，來自紫禁城的目光。

他不在家，依然在衙門里為了戶部那本永遠算不平的賬而殫精竭慮，

這是他作為臣子的本分，也是他在這份潑天富貴面前，唯一的定心石。

后院的小樓里，福伯躬著身子，引著一名小太監穿過花木扶疏的庭院。

“小姐，宮里來人了。”

窗邊正在做著女紅的楊若瑾聞聲起身，一身素雅的衣裙，襯得她人如空谷幽蘭。

她款步迎出，正要依著規矩斂衽下拜，那小太監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連忙側身避開，搶上一步虛扶。

“哎呦，我的貴人，可折煞奴婢了！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小太監滿臉堆笑，姿態放得極低，“咱家只是奉主子爺的口諭，給您送件小玩意兒，當不得您的大禮。”

說著，他雙手將一個精致的紫檀木錦盒，恭恭敬敬地奉上。

“謝陛下賞賜。”楊若瑾微微側身，算是受了半禮，這才伸出纖纖素手，接過了錦盒。

經過這一年多宮里派來的教養嬤嬤細心調教，她早已不是那個懵懂的戶部郎中之女。

她知道，自己和妹妹的命運，已經和那位高居九重之上，卻只遙遙見過一面的少年天子，緊緊地綁在了一起。

對于這位未來的夫君，她談不上討厭，只是每每念及，心中除了少女的羞澀，更多的是一種對未知命運的忐忑與敬畏。

他們雖有婚約之名，卻無夫妻之實，在禮法上，大婚之前是不能私下見面的。

這件賞賜，已是天子能做出的，最出格的親近。

送走了小太監，楊若瑾回到房中，在妹妹好奇的注視下，輕輕打開了錦盒。

一泓流光，瞬間溢滿了整個房間。

盒內鋪著明黃色的軟緞，靜靜地躺著一支鳳釵和一只手鐲。

那不是金，不是玉，更不是尋常的琉璃。

它通體剔透，宛若將一段最純凈的冬日冰雪，凝固在了此刻。

鳳釵的釵首，是一只展翅的鳳凰，翎羽纖毫畢現，在窗外透進的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暈，仿佛下一刻就要浴火飛去。

手鐲則簡約素凈，完美的圓環上沒有任何雕飾，卻因其純粹的透明，反而更顯高貴。

“呀！”

一聲輕呼，伴隨著一陣香風，一道與楊若瑾一模一樣的身影，不知何時湊到了她身邊。

楊若瑜的大眼睛里閃著好奇的光，小嘴微張，滿臉的驚嘆。

“姐姐，這是什么寶貝？比爹爹收藏的那些玉佩好看一百倍！”

不等楊若瑾回話，一只白嫩的小手已經快如閃電，一把將那支鳳釵從錦盒里捏了出來，舉到眼前翻來覆去地看。

“真好看！這小氣皇帝，總算大方了一回。

嗯，不過想娶我姐姐，這點東西也是應該的！”她的小嘴里念念有詞，評價得頭頭是道。

“妹妹！”楊若瑾又氣又笑，連忙伸手去奪，嗔道，“小心些，這是御賜之物，摔了可是大罪！”

“知道啦知道啦，”楊若瑜將鳳釵在自己發髻上比劃了一下，又湊到銅鏡前左看右看，

美滋滋地欣賞著，“姐姐你看，我戴著好看嗎？”

鏡中的少女，與楊若瑾生著一般無二的嬌美容顏，但眉宇間卻少了幾分溫婉嫻靜，

多了幾分跳脫飛揚的靈氣。她就像是春天里最活潑的那只黃鸝，嘰嘰喳喳，一刻也閑不住。

楊若瑾看著她那副沒心沒肺的快活模樣，心里的那點忐忑，倒是被沖淡了不少。

她拿起那只手鐲，觸手溫潤，并不像冰雪那般冰冷。

她忽然想到，那位少年天子，在決定天下大事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有這樣，像個普通少年一樣，費盡心思挑選禮物送給心上人的時候？

這個念頭，讓她的臉頰，不受控制地飛上了一抹紅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