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離山師姐行動不便，沈離主動幫她把洗澡水倒出屋外，再回來時，手里還端著幾盤吃食。

有葷有素，熱氣騰騰，哪怕蘇晚魚有傷在身也不免多了些食欲。

不過她并未多言，只夾起一塊魚肉，貝齒輕輕咬下些許。

味道意外的不錯。

只是這盤魚的賣相稍顯詭異，偌大的魚頭立在一張脆餅上，雙目空洞，嘴巴微張，似乎在無聲控訴。

“這叫仰望星空。”

沈離瞧出離山師姐的好奇，解釋道：“還有皇城豆汁和東湖醋魚，都是無雙城的名菜，外面吃不到的。”

蘇晚魚微微頷首，等每道菜都嘗了一遍，這才瞥向三境小修：“你不吃？”

沈離下意識摸了摸肚子，道：“吃過了，師姐請便。”

離山師姐不置可否，垂眸啟唇，清雅無聲，連用膳的模樣都美成一道風景。

約半盞茶之后，她輕輕擱下筷子，顯然已經吃飽。

“有勞了。”

“師姐客氣。”

“嗯...”

見沈離待在一旁略顯乖巧的樣子，蘇晚魚難得找了個話題：“昨天你背我回來的？”

話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

若這家伙不是背她，而是一路抱著回來，自己又該如何處置？

手肯定是要剁的。

但剛承了人家的情便直接剁手，似乎有點不太禮貌。

讓蘇晚魚意外的是，三境小修竟露出猶豫之色，半響才歉然道：“是綁著背回來的。”

不等離山師姐質問，沈離繼續解釋道：“師姐的離山劍意當真神奇，哪怕重傷昏迷也能自發破體護主，若我不用些手段將你制住，恐怕咱倆就一起死在奈奈崖上了。”

不過也正因如此，沈離才徹底信了離山師姐的身份。

否則天下之大，哪還有修士能把劍意練成這般厲害？

唯有離山，劍出離山的那座離山。

“師姐真厲害啊。”沈離忍不住又贊嘆一聲。

“唔...”蘇晚魚側過臉，借此隱藏眼里的笑意。

什么“劍意護主”...

多半是昏迷之后體內玄功自行運轉，將殘留經脈里的離山劍意逼迫了出來。

這三境小修還挺好玩的...

蘇晚魚低頭打量，先前沒注意，衣衫上果然有淺淺的捆綁痕跡，縱橫交錯，呈現出一種詭異曲線。

而在胸襟處還有一個小小的窟窿，像是被人捅了一劍。

“不太會綁人，請莫見怪。”沈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確實不會綁人，以前若遇到需要留活口的師門任務，他只能將其打斷手腳，等回到師門時對方也總奄奄一息。

茜茜仙子說這樣太殘忍了，便教了他一種前所未見的捆綁姿勢，還說希望將來某天能用在她身上。

沈離不明其意，只當師父害怕走火入魔，便暗自努力學習，期望有朝一日幫她渡過難關。

可惜他精力有限，在師父隕落之后便專注于修行和“升級”，綁人手法難免有些生疏。

“......”

望著衣衫上的痕跡，蘇晚魚心里總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

她還注意到，三境小修的手腕處有一道細微傷口。

“我劃的？”

“算是吧。”

“哦，抱歉。”

蘇晚魚沒多少誠意的點點頭，轉念一想，又微覺奇怪。

那離山細作已是七境，即便殘留在自己體內的劍意所剩無幾，卻也不是三境小修可以抗衡。

這家伙到底是如何抵御的？又用了怎樣的法子讓那些劍意繼續蟄伏？

而且他手腕上的傷痕也不太像劍意所致...

“師姐再吃點甜食吧？”

一碗紅色魚凍狀物體如變戲法般端到了蘇晚魚面前。

晃晃蕩蕩、滑不溜秋，像是凝固的血塊。

蘇晚魚一陣皺眉：“這是何物？”

“冰粉，也是無雙城的特色。”沈離舀起一勺送到師姐嘴邊，得意道：“這是用一種草籽搓出來的，恰好奈奈崖就有很多。”

望著近在咫尺的調羹，蘇晚魚一陣沉默。

不僅僅因為“冰粉”模樣古怪，也因為三境小修的動作實在有些親昵。

“嘗嘗吧，給我個面子。”三境小修還挺固執。

離山師姐冷冷瞥他一眼。

這家伙哪有什么面子？

礙于昨日救命之恩，蘇晚魚只好接過調羹，勉強將一勺“冰粉”送進嘴里。

口感滑滑彈彈的有點奇怪，而且還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可隨著“冰粉”入腹，她忽感有一絲暖流在靈脈中游走。

凡暖流經過之處，那些于靈脈肆虐的離山劍意居然紛紛退避，而原本幾近干涸的靈力也在緩緩滋生。

更讓蘇晚魚驚訝的是，她體內靈府上的裂痕竟也開始自行修補。

靈府是修士儲納靈力的根基所在，凡是受損幾乎不可逆轉，此時的狀況簡直聞所未聞。

“這是...”

“血菩提，我加了血菩提。”

“離凰谷的圣物？”

“嗯，我來天魔宗前曾在凡間游歷了半年，有緣結識了一位離凰谷的師姐。”

沈離將小碗推到蘇晚魚面前，生怕她拒絕似的解釋道：“血菩提在外人眼里是圣物，但于離凰谷卻很常見，我從離凰谷師姐那兒拿了許多，把你的傷養好不成問題。”

三境小修說的輕松，蘇晚魚心里卻不免有些觸動。

血菩提乃上古神凰隕落后的遺骨所化，有滋補氣血、重塑靈脈之效，是所有修士都為之心動的天材地寶。

此物哪怕在離凰谷也極為稀缺，否則那個全是女修、只懂豢養妖獸的宗門，又如何能列入七大天宗？

只可惜離凰谷戒備森嚴，普通弟子外出游歷時也從不會將血菩提帶在身上，以至于天魔宗一直想拿都拿不到。

等等...

拿？

剛才這家伙是不是也說了“拿”？

蘇晚魚很奇怪地瞥了三境小修一眼，稍作猶豫，便把小碗里的“冰粉”一飲而盡。

感受著血菩提的神奇功效，離山師姐抿著雙唇，聲音低不可聞：“...多謝。”

“師姐客氣。”

離山師姐忽如其來的溫柔讓沈離不太習慣，他指著桌上空空的碗碟，轉移話題道：“據說上古修士可不眠不休，甚至能汲取天地靈氣做到長期辟谷，也不知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

蘇晚魚落了三境小修的好處，再加之傷勢痊愈有望，一時間也有了聊天興致：“上古修士在第二境時便能壓縮丹田氣海中的靈氣，一次閉關便能數月甚至數年之久。”

“這么夸張？他們的境界劃分與我們不同？”

“嗯，上古修士僅第一境煉氣期便有十三層，再往后還有筑基、金丹、元嬰等十二個大境界。”

“竟比我們多了三個境界...”

“不止于此。”

離山師姐搖了搖頭，徑直走到窗邊，眺目遠望，仿佛看到了那無盡穹宇。

“人人都說‘修士一怒，天地變色’，但哪怕修行至九境巔峰，也仍被天道制衡。所謂天地變色，不過是看天道臉色罷了。”

“上古修士卻不一樣。”

“若論修為，他們在元嬰之境便已遠遠強于我們九境天人。”

“若算壽元，他們化神之境便有上千年的命數，而我們的八境斬神...呵，區區數百年彈指一瞬，所謂斬神，不過自欺欺人。”

“再往后修行，上古修士破碎虛空，一念永恒。而我等仍被天地桎梏，永遠逃脫不了輪回宿命...”

蘇晚魚喃喃自語，不知想到了什么，語氣里有數不盡的失落和惆悵。

沈離則皺眉思索片刻，不確定的問道：“如此差異，是因為天地靈氣變得稀薄了？”

“差不多吧。”

蘇晚魚微微頷首，就此止住話題。

其實最重要的原因她沒說。

數萬年前，天地大劫，無數域外天魔降臨此界，即便上古修士們奮然反抗，卻也免不了一場生靈涂炭、人間煉獄。

若非天道及時出手，恐怕整個蒼瀾都不復存在。

而在那之后，此界修士再無法飛升，域外天魔也無法感知此界，長久以往，天地靈氣漸漸凋零，諸多傳承也就此消失。

甚至有前輩大能斷言，若再這樣下去，不出萬年此界便徹底無法修行，蒼瀾或許會進入另一種文明也說不定。

這些都是天宗隱秘，區區三境小修還沒資格知曉。

不過他應該很失落吧。

哪怕努力修行到九境，也不算真正的長生，若放在上古時期甚至只是炮灰般的存在...任何修士在知道真相之后都不免陷入迷茫，或許道心也會動搖。

想到這里，蘇晚魚回眸而望，恰好迎上沈離的目光。

“不愧是有數萬年傳承的離山，師姐懂得真多。”三境小修真誠贊嘆。

“呵。”離山師姐不想和他說話了。

沈離還真沒多少負擔。

剛踏入修行時，他確實一心只求長生。

但某次意外受傷，自己差點斷絕了修行路之后，他的心境便有所改變。

而同門離心、師父隕落，更讓沈離明白，即便能修得長生，可這世上若只有自己一人，也不過茍活于世罷了。

上古前輩強也好，今時修士弱也罷，都和他沒什么關系。

他只要不輟修行努力升級，便遲早能為茜茜仙子報仇。

哪怕是天魔宗，哪怕是那八境宗主，他也定將其斬于劍下。

“你在想什么？”蘇晚魚似有所覺，冷聲問道。

“在想那位天魔宗宗主。”沈離隨口一答。

離山師姐頓時收回目光，不再開口。

沈離卻有些好奇：“我聽其他弟子說宗主很漂亮，是真的嗎？”

“嗯...”

“有師姐你漂亮？”

“嗯...”

“那確實很漂亮了。”

“......”

不知因屋外暖陽的照射，還是那一身紅衣的反襯，三境小修分明看見離山師姐的耳根微微泛紅。

就像是害羞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