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三境小修毫無懸念地再次釣魚失敗。

他在季季湖待了大半個時辰，甚至把小魅魔借給自己的諸多寶貝都倒了出來，卻仍沒有魚兒上鉤。

而且他總覺得那些師弟師妹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師妹也就罷了。

為何師弟的目光竟也隱隱多了些崇拜？

他困惑地往天罡門走去，但很快就發現情況有點不對。

一路上，每每遇到師兄師姐，無論對方境界有多高，對他的態度卻極為熱情，隱隱還夾雜著一些嫉妒。

且愈演愈烈。

師兄們拉著他鬧，師姐們脫了衣服笑，甚至有幾位真傳明明已經從頭頂御空飛過，卻又折返回來和三境小修打了聲招呼。

這樣的熱情，沈離已經很久沒遇到了。

他并不懷念，而且覺得異常古怪。

“嗖——”

天空中忽然一道黑色流光閃過。

恐怖、暴虐、強大。

以至于三境小修拄著【立夏】才能勉強站穩。

轉眼間，那道流光又殺了回來，一個人影徑直落在了沈離面前。

瀟灑、傲慢、腎虛。

臉色淡青的圣子大人怒視著沈離，龐大的靈力似欲破體而出。

“早啊，圣子大人。”沈離行了一記同門禮。

“草擬...”

“吃了沒？”

“沒。你踏馬...”

“我帶了餅子，吃不？”

“哦。”

三境小修遞上餅子，兩人吧唧吧唧默默啃著，好一會兒之后，沈離擦掉嘴角殘渣，朝圣子大人拱了拱手：“昨日之事，對不住了。”

尹荊歪嘴冷冷一笑，將剩下的半張餅子放入須彌戒，這才嗤笑道：“我昨兒就說了，誰會等你這種煞...這種弱雞修士？老子當時正在修煉術法。”

沈離鄭重點頭：“我知道了。”

“嘁~”

圣子大人頭發甩甩，大步地離開。

“圣子且慢。”三境小修在身后喊了一聲。

‘煞筆才等你。’

圣子大人這樣想著，但身子卻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似乎并不受他的意識控制，而是神魂深處，混沌魔神發出的指引。

它陣陣歡愉，如同遇到了主上一般。

草...？

什么情況？

好像昨天也是這樣？

三境小修沒在意圣子大人疑惑憤怒的目光——反正這家伙總是這樣。

“圣子啊，你知道今日圣門發生了何事嗎？”

“我踏馬哪知道？”

“你朋友們沒和你說嗎？”

“我踏馬哪有朋...嗯，我與鼎爐大戰了徹夜，方才剛剛出門，自然還來不及遇到他們，當然，我此刻氣色不好也絕非腎虛所致，更沒有被小鼎爐嫌棄，我只是修行了一種上古術法，難免有些精力不足。”

“圣子你的話有點密了。”

“草！你踏...”

“那我先走一步，告辭。”

沈離朝圣子拱了拱手。

圣子大人有點靠不住，還是一會兒問問他姐姐吧。

“等等！”這次卻是尹荊喊住了三境小修，他稍作遲疑，猶豫問道：“你要去修行？”

沈離點頭：“這是自然。”

“你陪我去個地方，我給你一些報酬怎樣？你放心，肯定抵得上你修行數月的靈力。”

“何事，多久？”

“殺些惡人，半日便歸，而且無需你...草，你這什么表情？”

尹荊眼睜睜看見沈離的眸子猛然綻放出光彩，驚訝、欣喜...以及讓堂堂圣子都感到些許畏懼的興奮。

“當真惡人？”

“沒我惡，但是...”

“報酬不錯，多謝圣子。”

“草？我踏馬還沒說報酬是啥！”

沈離卻沒管這些，用帥且不耐的神情催促著圣子。

于是兩人并肩上路，又同時分道揚鑣。

一個往東，那是出宗門的方向。

一個往西，那是季季湖的方向。

圣子疑惑的看著他，眼神清澈的像天宗修士。

沈離默默的回望他，目光平靜的像魔宗圣子。

“抱歉，我搞錯了。”沈離有點心虛的抱了抱拳。

“......”圣子總覺得這家伙有點不對勁。

兩人重新出發。

礙于三境小修不會御空，圣子大人又不想讓他騎自己，只好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解釋了原委。

于天魔宗三百里地之外，有個二品宗門，名為玄天宗。

區區二品，其實力如何，修士境界如何自不用多說。

但在半年前，玄天宗被滅門了。

修行界弱肉強食，二品宗門舉家被滅之事也不算罕見，甚至都沒人懷疑離玄天宗最近的天魔宗。

太掉價了。

但那日滅門慘事之后，其實還是有不少弟子逃了出來。

不過十數名弟子，區區一二境的小修。

可他們并未拜入其他山門，而是選擇閑云野鶴的散修。

這也罷了，但他們仗著有些許修為，竟在附近村落隨意屠戮凡人，以圖一時放縱歡愉。

世人總對妖禍聞風喪膽，卻不知，當修士舍掉自己的凡心和底線，才是真正毀天滅地的“仙禍”。

“我出去游歷了大半年，也是昨日才知道那些家伙的存在，那群煞筆把村民當作享樂之物，每日只屠殺十人，若有人逃走，則再屠殺十人，孩童做成人彘，老者做成虎子，男人抽骨剝皮，女人...”

圣子沒再說下去，但沈離卻聽懂了他的意思。

于是，三境小修也殺心漸起。

他同時也疑惑道：“但若只是一二境的修士，圣子你也不需要我吧？”

“我...”圣子大人剛想解釋，神色卻忽然一愣。

沈離自然也感覺到了，兩人不約而同往前方望去。

一個斷壁殘垣的村落，歪倒的籬笆、焦黑的土墻隨處可見，嬉笑聲、慘叫聲、喝罵聲、求饒聲直沖天際。

朗朗白日，卻仿佛被地上鮮血染紅了半邊天。

“草你們嗎！”

聲音未落，圣子大人已化作殘影，咆哮著、獰笑著朝前方撲去。

六境修士，神魂已可遠游千里。

但他卻未動用任何術法，于魔神虛影的無聲嘶吼中，他也化作蠻橫的野獸，躍進了毫無反應的羊群。

手如利爪，穿透一人胸膛，足化殘影，將另一人蹬的血肉模糊。手腳并用卻還未夠，頭槌、臂肘、膝踝...甚至是牙齒，都齊齊上陣。

當他用牙齒撕碎某散修的咽喉時，其余人甚至連逃跑的念頭都消失殆盡。

在他們眼中，面前這家伙簡直比妖族還要丑陋，比魔神還要兇殘。

混沌魔神本就是最兇最惡的化身，圣子大人越憤怒便越癲狂，越癲狂...似乎也越丑了。

那么...他在憤怒什么？

望著四周村民驚懼的神情，望著那滿地的斷臂殘肢。

沈離心里有了答案。

他并未上前收割經驗，只是仗劍于側，用靈力為那些嚇傻的村民擋去飛濺血肉。

只堪堪數個呼吸，所有散修被屠戮殆盡、死狀凄慘。

圣子大人沐浴鮮血，在碎尸之中仰天長嘯。

又不知過了多久，魔神投影漸漸消散，圣子大人也慢慢平靜下來。

他看了看沈離，又瞧了瞧那些顫抖不已、卻被保護起來的村民，朝三境小修豎起大拇指：“做的不錯。”

也像是在夸自己的樣子。

而在這時，有位年邁老者臉色蒼白的鉆出人群，二話不說，朝著沈離納頭便拜：“拜見仙長！多謝仙長！”

身后村民也恍然回神，紛紛哭泣著、激動地朝沈離拜了下去。

沈離讓開了身子，以靈力虛虛將他們扶起，搖頭微笑道：“你們謝錯人了。”

不遠處的圣子大人卻見怪不怪，嗤笑道：“一群傻...傻子凡人，懂個雞毛。”

老者頓時明悟，帶著眾人又朝圣子拜了拜，接著回頭握緊了沈離的手。

“您的妖奴真厲害！”老者頗有見識的樣子。

“草！”圣子大人瞪了瞪眼，一副想要揍人的樣子。

老者卻絲毫不懼，他知道妖奴是不能反抗主上命令的。

果然，只見那俊逸如仙的年輕人皺眉道了聲“別鬧”，小小妖奴果然齜牙咧嘴的安靜下來。

“敢問仙長出自何方仙門？待我等安頓之后，必當為仙長及師門刻下長生牌位，世世代代永記仙長恩情。”

“我們是天魔宗的！長生牌位就不用了，以后你們逢人便夸天魔宗的好便可。”

圣子大人聲音賊大。

老者和一眾村民卻未搭理，只是期待望著沈離。

沈離只好點頭：“我們是天魔宗的。”

“我等知道了...”

“草？我特么...”

“走吧。”

沒等圣子大人發飆，三境小修便連忙拽著他離開。

待兩人走出一里之外，遙遙回望，卻見那些村民還靜默在原地，在大難不死的驚喜之后，臉上只剩下無盡的悲戚。

“草...”尹荊怒罵一聲，但顯然不是在罵村民。

隨即他又望向沈離，見他也在沉默，不由嗤笑道：“嚇傻了？”

“沒。”

“嚇到了也沒啥不好意思的，反正老子打起架向來如此兇惡。”

沈離看了他一眼，沒吱聲。

或許圣子大人也知道自己的兇蠻，這才帶上了三境小修吧？

至于原因...

沈離回頭又望了一眼那些村民，隨后便搖了搖頭。

挺傻的。

“你人還行，以后跟著老子混吧。”

“我拒絕。”

“有道侶嗎？”

“沒，圣子呢？”

“我有鼎爐。”

“哦...”

“你瞧不起老子？我當然也是有過道侶的，雖然她平日不善言辭，但每每闊別多日之后，總會突然對我說‘圣子大人我愛你’呢~”

“......”

沈離平靜地望著他的頭頂，似乎看見了點點綠芒。

圣子卻不自知，擠眉弄眼道：“我介紹一個給你？”

“我拒絕。”

“她雖然傻了點，但長得...”

說到這里，圣子大人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回頭怒吼道：“一群煞筆！妖族那么吊丑！老子像嗎！？”

聲音回蕩至天際，還傳來陣陣回聲。

村民們自然也聽見了，定睛一瞧，果然一呆，臉上終于露出尊敬之色。

“拜見族長大人！”

“草...”

圣子大人傻了，片刻之后，他又莫名笑了起來。

更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