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離有一柄會噴水的劍。

劍身三尺，輕薄如紙，晶瑩剔透，鋒利無雙。

此乃茜茜仙子傾力打造，更在隕落時將一縷神魂賦予其中，可每時每刻自主汲取天地靈氣，化作劍靈術法。

沈離只需在御敵時手捏劍訣，滔天巨浪便會從劍尖噴薄而出，將對手無情吞沒。

茜茜仙子曾為劍取名【美琉】，以此紀念她故鄉的某位御水天驕。

但沈離覺得劍名以及師父當時的神情都很怪異，便從“悠亞”、“葵司”、“彩珈”、“桃乃木”等一眾名字里重挑了一個，又自作主張去了“干”字，便有了現在的名字——【立夏】。

【立夏】算不上什么神兵至寶，但與沈離同境的修士卻難以相抗。

至少在今日的天魔宗外門試煉中，他的【立夏】戰績斐然。

然而此刻他卻遇到了麻煩。

對方是一只半人半魚的女妖。

眼波流轉，霞飛雙頰，美艷不可方物。

只可惜脖子下面便是魚身，身上還長了十八張嘴。

每張嘴都密密麻麻布滿尖齒，且不停咀嚼著脆骨碎肉。

與沈離一同進山的師兄弟們正安詳躺在女妖腳下，看樣子好像都有點死了。

“四境嗎…”

沈離舉劍提防，心里卻納悶不已。

天魔宗的修行向來殘酷，每次宗門試煉總會出現許多傷亡。

但絕不會把四境大妖丟進外門弟子的考核中。

除非…

“宗門里又混進細作了！”

咬牙切齒的聲音從身旁傳來，那是除沈離之外的唯一幸存者，相貌普普通通甚至有點丑陋，卻是天魔宗外門戰力最強的弟子。

見沈離望來，雖丑但強的師兄沉聲道：“此處雖為宗門地界，但試煉時有陣法遮蔽，不滿三個時辰絕不會放我們出去，可眼下…”

他環顧四周，繼而苦笑道：“我們逃不掉的。”

沈離點點頭：“那師兄的意思是？”

“唯有死戰了！這大妖雖境界高于我們，可看它模樣應該剛化形不久，師弟你用劍靈術法吸引她注意，我繞后貼近，拼盡全力給她一擊。”

“行吧。”

沈離沒覺得丑強師兄有多少勝算，但見對方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樣，也只好點頭同意。

【立夏】再次祭出，隨著藍光閃爍，數丈高的巨浪便朝女妖奔涌而去。

“師兄你可以上了…師兄？”

沈離想提醒丑強師兄出擊，可側目一看，那家伙竟甩著膀子，頭也不回地跑了。

“我先去搖人，師弟你穩住啊！”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聲音遠遠傳來，充斥了一分對沈離的同情，兩分絕境逃生的喜悅。

以及九十七分今晚又能與美侍大戰一剎那的期待。

沈離眨了眨眼，還沒等他繼續開口，身前那只四境女妖便有了動作。

許是【立夏】的本源術法讓它感受到威脅，它停下咀嚼，轉而張開十八張小嘴。

“潮！”

女妖大聲疾呼，縱然音調有些古怪，但隨著聲音落下，沈離察覺到周身的天地靈氣開始慢慢變得濕潤粘稠。

“噴！”

碧藍色的波濤從小嘴里驟然涌現，轉眼間變成了鋪天蓋地的洪潮。

【立夏】的巨浪在其面前宛若溪流卷入大江，只是象征性抵抗一下，便徹底消失殆盡。

讓沈離意外的是，女妖的這記術法并沒有瞄準自己。

那些浪潮如同千軍萬馬，攜裹著雷霆萬鈞的氣勢朝遠方奔騰而去，最后統統落在了丑強師兄的頭上。

百忙之中，他甚至看見那只女妖對自己羞澀笑了一下。

“啊？”沈離臉色古怪。

“啊！”丑強師兄沒了聲息。

華光散盡，被陣法遮蔽的天空漸漸飄起細雨。

在朦朧水霧之中，女妖搖曳著魚身，蹦蹦跳跳地朝沈離靠近了些許。

它俏臉微紅，飛快看了沈離一眼又連忙低頭。

“做？”

“滾。”

“給…靈石。”

“多少？”

“我只有…”

女妖拍打著魚鰭努力摸索全身，最后不知從哪摳出了一顆：“只有…這么多！”

沈離神色不變：“滾。”

女妖呆立當場，小巧的臉蛋落滿無盡委屈，那十八張櫻桃小嘴也緊緊抿了起來。

沈離見它模樣可憐，只好委婉安慰道：“這不是靈石的問題，你太丑了。”

女妖抬頭。

女妖震驚。

它沒想到這個模樣比大圣還俊美幾分的人族修士，竟如此刻薄無情。

那它也只好不客氣地把他吃掉了！

女妖按捺心中不舍，小嘴微張，準備發動術法將其一舉擊殺。

但隨后它便發現那個俊美修士似乎沒有逃跑的意思。

他只是微微挑眉。

然后輕輕拔劍。

“你的劍…太弱了。”女妖見狀不由笑道。

不僅劍弱，人也很弱。

它能瞧出沈離已邁入三境。

但三境只是熟稔吸納天地靈氣為己用，四境卻已能陽神出竅，無論肉身還是靈府都強橫了數倍。

一境之差，天壤之別。

更何況妖族比修士還有一個先天優勢：它們不怕疼！

不過這些話女妖都沒有說。

它不忍心看到三境小修臉上的失落。

“誰說我只會用劍靈術法。”

沈離也在笑。

作為天魔宗外門弟子，他已手段盡出。

但作為茜茜仙子的愛徒，他尚有余力。

因為沈離體內有一只師父贈予、名為“細桶”的域外天魔。

除了修士境界，他還能擊殺強敵來獲取“細桶”的獎勵，以至于外表看似三境，實則體內靈府已比同境修士強大數倍。

師父說，這便是“升級”。

而拜師至今，沈離已“升級”了三十九次。

“不過四境敵人還是第一次遇到…”

沈離抿著嘴角，【立夏】緊握于手，繼而往前全力一刺。

沒有任何術法出現。

此時此刻，【立夏】僅僅是一把劍。

師父贈予的劍。

沈離自己的劍。

于是，劍光寒澈了晚山。

劍鋒所指，游走于天地間的靈氣轟然坍縮。

劍意無聲，剎那間一切生息統統歸于寂無。

“……”

魚尾女妖終于停下動作。

它明明離對方僅數步之遙，可當眼前的空氣也被長劍劃破，兩者之間又如隔深淵。

它還發現自己已無法動作，身子也在緩緩崩裂。

一寸寸，一塊塊，最后只剩下被劍意蒸騰之后的淡淡青煙。

連念頭也即將化作天地虛無。

“抱歉。”

沈離雙手合十，于清風中對無處不在的女妖念了句往生咒。

山林夜晚，月色如水。

一縷屬于女妖的魂魄，在輕聲吟唱的往生咒中悠悠然飛向天道。

它原本滿是怨氣，可在看見那三境小修滿是失落的清秀臉龐后，整個魂都微微一愣。

一個連殺妖都心生憐憫的家伙，又怎么可能是壞人呢？

何況他又那么帥。

“不要為我難過哦…傻瓜~”

它輕輕一笑，安靜祥和地融入天道懷抱，最后在月色里化作漫天霞光。

“唉…”

沈離自然察覺不到天道因果的變化，他仍在失落中無法自拔。

“怎么還沒升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