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亂流的余威仍在骨骼深處震顫。
王毅蜷縮在焦黑的梁柱旁,每一寸肌肉都像是被碾碎后重組。他緩緩睜開眼,睫毛上凝結的血痂隨著動作破裂,細碎的血屑簌簌落下。正午的陽光像一把鈍刀,生生剖開他適應了黑暗的瞳孔。視網膜上殘留的幽藍魂火與眼前刺目的光亮交織,在視野里炸開一片猩紅的噪點。
“這是...青石鎮?“
嘶啞的聲音剛出口就被熱風撕碎。他撐起手臂,掌下的土地傳來異常的溫度——不是陽光烘烤的暖意,而是某種深埋地底的、經年不散的灼熱。指縫間漏出的黑色灰燼里,半截焦黃的骨片正泛著詭異的釉光。
九重魂臺的感知如潮水般漫開。
方圓百丈的廢墟在識海中具現成慘烈的立體圖景:主宅的鎏金匾額碎成三截,家徽上咆哮的麒麟被利器斬首;練武場的青磚呈放射狀龜裂,中心處至今殘留著雷火灼燒的靈壓;后山祖祠僅剩的斷墻上,一道橫貫的劍痕里凝結著暗紅色的冰晶——那是玄陰宗寒煞劍氣特有的痕跡。
王毅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記得這道劍氣。滅門之夜,正是這道劍氣凍碎了七長老拼死祭出的護族大陣,冰晶爆裂時飛濺的碎屑,曾擦著他的耳廓劃過。
左耳垂上那道愈合的疤痕突然開始發燙。
踉蹌著穿過倒塌的影壁,前院那株百年紫薇樹竟還活著。焦黑的樹干上,新生的嫩芽正從劍痕深處倔強地鉆出。樹皮上密密麻麻刻著歪斜的“正“字,最下方還殘留著半幅炭筆繪制的星圖——那是他兒時與堂兄王皓偷偷觀測飛星留下的涂鴉。
“咔嚓。“
靴底踩碎了一片青瓷。蹲下身,從灰燼里扒拉出半只茶盞,釉下青花的松紋斷口處還沾著茶垢。這是父親慣用的云紋盞,總嫌棄新瓷火氣太重,非要養上十年才肯拿來待客。
茶盞內側有一道新鮮的劃痕。
指尖撫過那道白痕,鑄魂境的敏銳觸感立刻分辨出這是金剛石留下的刻痕。翻轉盞身,在光照合適的角度,隱約能看到幾個微雕的小字:
【地窖叁】
心臟突然劇烈跳動,震得胸腔生疼。王毅猛地起身,卻在下一秒僵在原地——正廳廢墟的斷墻上,四個猩紅的大字正如傷口般猙獰:
**血債血償**
每個字都有斗大,不是用朱砂或顏料書寫,而是某種凝固的膠狀血液。最詭異的是,這些血跡在陽光下竟泛著金屬光澤,邊緣處還時不時鼓起幾個細小的氣泡,仿佛具有生命。
九幽戟在丹田中發出危險的嗡鳴。
王毅緩步靠近,鑄魂境的靈覺在瘋狂預警。距離墻壁還有三丈時,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一個布滿尖刺的陷阱。腐臭味撲面而來,坑底堆積的尸骨都穿著王家服飾,骨骼表面布滿蜂窩狀的孔洞——這是玄陰宗“蝕骨散“的典型特征。
“果然有埋伏。“
冷笑還凝在嘴角,墻上的血字突然蠕動起來!四個大字化作數十條血蛇激射而出,每條蛇的七寸處都嵌著一粒芝麻大小的玄陰魂種!
“來得好!“
王毅不避不讓,左手虛握。掌心“北“字道痕第一次主動亮起幽光,那些撲到眼前的血蛇突然凝滯在半空,繼而像被無形的大手攥住,硬生生擠爆成血霧。魂種掙扎著要逃,卻被道痕散發的吸力牢牢鎖住。
“咔嚓“一聲輕響。
第一粒魂種碎裂的瞬間,王毅的識海里炸開一段記憶碎片:
黑衣老者將符劍插入祠堂地磚,劍穗上玄陰宗的玉墜沾著血;某個胸口被洞穿的青年死死抱住老者的腿,齒縫里擠出一句“毅弟...逃...“;老者掐訣的手勢很特殊,尾指總是先蜷曲再彈出...
“王皓...堂兄...“
第二粒魂種帶來更清晰的畫面:玄陰宗修士在搜查某物,他們反復逼問“蒼獸骨片“的下落;有個戴青銅面具的人用劍鞘拍打父親的臉,面具眉心刻著數字“柒“...
當最后一粒魂種被碾碎,王毅的鼻腔已溢滿鮮血。這些記憶碎片都浸透著極致的痛苦,就像把燒紅的鐵簽直接插進腦髓。但比起魂種里隱藏的信息,這點疼痛根本不值一提。
抹去鼻血,他徑直走向那面墻。沒了血字遮擋,墻根處露出半截被腐蝕的劍柄——正是父親貼身佩戴的松紋劍。劍格處本該鑲嵌家傳寶玉的位置,如今填著一團干涸的樹膠。
指尖剛觸及劍柄,異變陡生!
松紋劍突然炸成粉末,劍柄中射出一道青光直取眉心!這記偷襲來得太快,王毅只來得及偏頭,青光擦著顴骨劃過,帶起一溜血珠。身后傳來“咚“的悶響,回頭看見三丈外的石鼓被洞穿,孔洞邊緣正在急速腐化。
“好毒的禁制。“
顴骨火辣辣地疼,傷口處有細小的青色蟲子在蠕動。王毅直接并指如刀,連皮帶肉削去那塊血肉。新生的肉芽在道痕作用下迅速愈合,而落在地上的腐肉轉眼就化成了膿水。
現在他確定了兩件事:第一,父親確實留下了線索;第二,玄陰宗至今仍在追查某樣東西。
扒開松動的墻磚,后面藏著個巴掌大小的暗格。暗格里靜靜躺著一塊青銅令牌,表面布滿了銅綠,但“升仙“二字依然清晰可辨。令牌背面刻著微縮的山川圖,其中東荒州的位置被針尖戳了個小孔。
“這是...升仙大會的通行令?“
指腹摩挲著令牌邊緣,在某個特定角度能摸到細微的凹凸。舉到陽光下細看,發現那些其實是比發絲還細的刻痕,連起來正是王家秘傳的星象暗碼:
【七日后墜星原北三度】
突然,令牌變得滾燙!
王毅條件反射地松手,令牌卻懸浮在半空,投射出一幅模糊的光影。畫面里,父親滿臉是血地跪坐在祖祠,正在用斷劍在地上刻字。在他身后,青銅面具的倒影正在逼近...
“毅兒...若你看到這段留影...記住...北上...升仙古路...才是...“
留影戛然而止。
令牌“當啷“落地,表面的銅綠全部脫落,露出底下真正的材質——這根本不是青銅,而是某種青中帶藍的奇異金屬,與九幽戟的材質有七分相似。
王毅彎腰撿令牌的剎那,后頸汗毛突然倒豎!
九幽戟自動護主,從丹田激射而出,“鐺“地格開了一支襲來的喪門釘。二十丈外的斷墻上,不知何時多了個戴斗笠的黑衣人,手中弩機正冒著青煙。
“居然真釣到魚了。“黑衣人聲音沙啞得像生銹的鐵片摩擦,“王家的余孽,把蒼獸骨片交出來。“
王毅慢慢直起腰。這個動作看似平常,實則每塊肌肉都已調整到最佳發力狀態。他注意到對方左手小指缺失——正是魂種記憶里那個掐訣先蜷尾指的老者特征。
“玄陰宗第七執事。“王毅將升仙令滑入袖中,九幽戟在掌心輕顫,“我父親的頭骨,是你捏碎的。“
這不是疑問句。
老者瞳孔驟縮,弩機再次抬起。但這次王毅的動作更快——他看似前沖,實則靴尖勾起地上一塊碎磚,在老者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間,左手虛握。
“北“字道痕幽光大盛!
老者突然捂住心口,驚恐地發現體內的玄陰真氣正在逆流!更可怕的是,三年前種在那面墻上的十二粒魂種,此刻全部反噬!
“你...你竟然能...“
話未說完,老者的皮膚下就鼓起無數小包,像是有無數蟲子在里面鉆行。他的眼球最先爆開,接著是耳孔、鼻孔...當九幽戟斬下頭顱時,飛濺的血珠在半空就凝結成了冰晶。
頭顱落地滾了三圈,那張老臉上凝固著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到死都不明白,為何玄陰宗秘傳的噬心蠱,會反噬其主。
王毅甩了甩戟尖的血珠,緩步走向尸體。在搜出三塊傳訊玉符和一瓶蝕骨散后,他在老者貼身的暗袋里發現了意外之物——半張殘缺的獸皮地圖,邊緣處用朱砂標注著“蒼源印“三字。
地圖殘片上,東荒州最北端的葬魂淵被畫了個血紅色的圈。
“原來如此...“
夜風突然變得刺骨。王毅站起身,發現不知不覺已是月上中天。慘白的月光照在廢墟上,那些焦黑的梁柱投下的影子,像極了葬魂淵底掙扎的枯骨。
他最后看了一眼祖祠的方向,轉身走向鎮外。靴底碾過一塊焦黑的木牌,隱約可見“王氏宗祠“四個字的殘痕。
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長到足以覆蓋整片廢墟。影子手里似乎提著什么東西,隨著步伐輕輕晃動——仔細看會發現,那是十二顆用鐵絲串起的、正在滴血的玄陰魂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