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間,頂樓走廊空曠寂靜,只有窗外偶爾掠過的鳥鳴。葉汐抱著一摞剛從音樂社整理好的樂譜資料,準備送回學生會辦公室。她選擇了這條平時少有人走的近路,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回響。
就在她經過那間廢棄琴房虛掩的門縫時,一陣壓抑的、令人心悸的悶響和粗重的聲音傳了出來,伴隨著一個熟悉卻帶著極度痛苦的低哼。
葉汐的腳步瞬間頓住。是程旭的聲音!
她心頭一緊,下意識地貼近門縫?;璋档墓饩€下,她看到了讓她血液幾乎凝固的一幕:
廢棄的鋼琴蓋板上積著厚厚的灰塵,破舊的椅子倒在地上。程旭蜷縮在角落,校服襯衫被扯得歪斜,嘴角破裂滲著血絲,眼鏡被打飛落在幾米外,鏡片碎裂。他雙手緊緊護住頭,身體因承受而不斷顫抖。
造成一切的人,正是陸昭衍。
陸昭衍背對著門口,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座充滿壓迫感的雕塑。他并沒有用太多花哨的動作,只是用最原始、最殘忍的方式發泄著怒火。
“TMD!”陸昭衍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毫不掩飾的憎惡,“讓你那個的姐姐離我爸遠點!聽到沒有?就憑你們家那點破落戶的底子,也配?”
“陸昭衍!住手!”葉汐再也無法忍受,她猛地推開門,聲音因憤怒而拔高,在空曠的走廊里顯得格外清晰。
陸昭衍的動作一頓,緩緩轉過身。他臉上沒有一絲驚訝,只有被打擾的不悅和更深沉的戾氣。他松開了抓著程旭的手,任由后者脫力地癱軟在地。
“呵,”陸昭衍看清是葉汐,嘴角扯出一個極其輕蔑的弧度,眼神像在看什么礙眼的物品,“六班的班長大人?怎么,好學生也喜歡看這種‘熱鬧’?”他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自己微皺的昂貴校服袖口,動作優雅,與他剛剛的報行形成駭人的反差。
葉汐強壓下心中的驚悸和翻騰的怒火,努力維持著鎮定。她快步走到程旭身邊蹲下,想查看他的傷勢:“程旭,你怎么樣?”然后她抬起頭,直視著陸昭衍那雙充滿惡意和桀驁的眼睛,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質問:“陸昭衍,這里是學校!你憑什么打人?我要報告老師!”
“報告老師?”陸昭衍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他向前踱了一步,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蹲在地上的葉汐。他身上那股混合著昂貴古龍水和報戾氣息的壓迫感撲面而來。他微微彎腰,湊近葉汐,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如冰錐,帶著絕對的威脅和警告:
“葉汐是吧?我記住你了。少他媽多管閑事?!彼涞哪抗鈷哌^地上痛苦蜷縮的程旭,又回到葉汐強作鎮定的臉上,嘴角那抹輕蔑的弧度加深,“這次看在你是個‘好學生’的份上,我給你個面子。不過……”
他故意頓了頓,眼神陡然變得更加危險和陰鷙,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葉汐心上:
“下次,你再敢插手,就不是這樣了?!?
說完,他甚至沒再多看地上的程旭一眼,仿佛那只是一堆不值得在意的物品。他最后用那種令人極度不適的、充滿評估和警告的眼神深深剮了葉汐一眼,然后邁開長腿,帶著一身未散的戾氣,從容地、大搖大擺地從葉汐身邊走過,離開了這間充滿混亂的廢棄琴房。
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漸漸遠去,留下斯一般的寂靜和濃重的血腥味、灰塵味。
葉汐蹲在原地,心臟還在劇烈地跳動。陸昭衍臨走前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和那句赤羅裸的威脅——“下次就不是這樣了”——像毒蛇一樣纏繞在她心頭,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她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圣櫻高中光鮮亮麗表象下潛藏的、純粹的惡意和無法無天的特權。
她低頭看向皺著眉頭、滿臉是傷的程旭,第一次對這個沉默寡言的貧困同桌產生了強烈的同情和一種沉重的責任感。她扶起程旭,幫他找到破碎的眼鏡,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別怕,程旭,我送你去醫務室。”
而此刻,在葉汐不知道的地方,也許就在走廊的拐角陰影里,池軒可能正靠墻站著,指尖夾著一支未點燃的煙,臉上帶著他那慣有的、饒有興味的笑容,無聲地“欣賞”完了這場由他兄弟主演的戲碼,以及葉汐那不自量力的“英雄救美”。他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只是像一個置身事外卻又洞悉一切的觀眾。陸昭衍的警告,同樣也通過他的沉默,傳遞給了葉汐一個更令人不安的信號:在這所學校里,有些規則,由他們說了算。
自從那天在藝術樓頂樓昏暗的走廊拐角,池軒無聲地“欣賞”完葉汐沖進廢棄琴房、勇敢制止陸昭衍的全過程后,葉汐這個名字,或者說葉汐這個人,就在他漫不經心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顆不大不小的石子。
陸昭衍的警告帶著慣有的囂張和戾氣,而池軒,則像一位坐在包廂里的觀眾,饒有興致地品味著葉汐的反應。她強裝的鎮定下壓抑的怒火,她扶起程旭時眼中那份純粹卻不自量力的正義感,以及她面對陸昭衍威脅時那一閃而過的、不易察覺的驚悸……這些細微的表情變化,在池軒看來,遠比陸昭衍的拳頭更有趣。
“葉汐……”池軒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指尖無意識地捻著那根未點燃的煙,唇邊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這個六班的班長,優等生中的優等生,圣櫻完美無瑕的代言人之一,原來內里藏著這樣一股執拗甚至有點天真的火焰?在圣櫻這個被規則和特權包裹的精致牢籠里,這種火焰,稀有得可笑,卻也……意外地吸引人想去試探它的溫度,或者,看它如何被現實澆滅。
池軒的行動力向來很強,尤其是在他覺得“有趣”的事情上。
他開始有意識地“安排”一些巧遇。
池軒知道葉汐每周三下午固定會去圖書館自習區靠窗的位置。
他會“恰好”在她常坐位置附近的書架前駐足,修長的手指劃過書脊,然后“不經意”地抽出一本葉汐可能感興趣的經濟學或哲學著作,在她抬頭時,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一絲驚訝和溫和笑意的表情:“同學?好巧,你也對這本書感興趣?”
他又“恰好”坐在了她斜對面的位置。當葉汐起身去還書時,他“無意中”碰掉了自己手邊幾本厚重的參考書,散落在葉汐的腳邊。葉汐愣了一下,出于禮貌,彎腰幫他撿拾。
“抱歉?!背剀幍穆曇魷睾颓謇?,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蹲下身,修長的手指也去撿書,兩人的指尖在不經意間輕輕觸碰。葉汐抬起頭,撞進他含著淺笑的眼眸里——那眼神干凈、溫和,帶著優等生特有的專注和一點點無害的靦腆,與他琴房外那晚的冷漠玩味判若兩人。
“沒關系?!比~汐禮貌地回應,將書遞給他。池軒接過書,笑容加深:“高一六班的班長葉汐,對吧?久仰。我是五班的池軒?!彼麍蟪鲎约旱拿?,語氣自然得像是在介紹一個普通同學。葉汐對他有印象,畢竟“溫潤如玉、品學兼優”的池軒在年級里名聲很好。她微微點頭:“你好。”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對話,平淡無奇,卻在池軒的計劃之中。
午餐高峰,葉汐和閨蜜端著餐盤尋找座位,池軒會適時地出現在一個看似剛空出來的四人桌旁,非常紳士地拉開旁邊的椅子,聲音清朗悅耳:“這邊有空位,不介意的話一起?”他談吐得體,話題輕松有趣,巧妙地避開任何敏感或沖突,只展現他“完美”的那一面——學識、幽默、良好的教養,與陸昭衍那個混世魔王形成鮮明對比。
知道葉汐是學生會干部,池軒會在她處理事務的間隙,“恰好”路過,并“虛心”請教一些關于活動策劃或者某個學術問題的看法。他專注傾聽的姿態,以及提出的問題總能切中要點,讓葉汐不得不承認,這位五班的池軒,確實如傳聞般優秀。
幾次下來,葉汐對池軒的印象發生了微妙的轉變。從最初聽聞他與陸昭衍是“一丘之貉”的負面印象,到親身接觸后感受到的溫和、有禮、才華橫溢。雖然他總給人一種難以完全捉摸的距離感,但至少他展現出來的,是令人舒服和欣賞的。陸昭衍的陰影似乎并未完全籠罩在他身上。
圣櫻高中一年一度的“精英杯”辯論賽是校內重磅賽事。作為年級翹楚,葉汐和池軒毫無懸念地分別入選了高一六班和高一五班的辯論隊,并且都擔任至關重要的三辯角色。
初賽波瀾不驚,各自隊伍輕松晉級。命運的齒輪卻在半決賽咬合——高一六班對陣高一五班。辯題是頗具爭議的:“規則是否應該為天才讓路?”
抽簽結果:六班正方(規則不應為天才讓路),五班反方(規則應為天才讓路)。
賽場上,氣氛肅穆。葉汐身著合體的西裝裙,馬尾辮一絲不茍,眼神銳利而專注。池軒同樣穿著筆挺的西裝,身姿挺拔,嘴角帶著慣有的、仿佛掌控一切的淡淡微笑。
前兩辯的陳詞和質詢環節已火花四濺。當輪到三辯進行盤問和小結時,真正的巔峰對決才拉開帷幕。
葉汐作為正方三辯,率先起身,目標直指池軒。她邏輯清晰,言辭犀利,步步緊逼:“對方三辯同學,請問如果規則可以為所謂‘天才’隨意讓路,那么公平的基石何在?普通人的權益又由誰來保障?圣櫻百年來建立的秩序,難道要因為少數人的‘特殊’而崩塌嗎?”她引經據典,結合社會實例,氣勢如虹。
池軒從容不迫地站起來。他沒有被葉汐的鋒芒所懾,反而眼中閃爍著棋逢對手的興奮光芒。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帶著一種自信的鋒芒:“葉汐同學的問題很有力量。但容我反問,規則的目的是什么?是為了維護僵化的秩序本身,還是為了推動社會更好的發展?當現有規則成為真正天才的桎梏,阻礙了可能改變世界的突破時,我們是否還要固守陳規,扼紗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反駁精準,同樣引用了歷史上的天才突破規則的案例,論證天才的突破性價值往往能帶來更廣闊的公平。他語速不急不緩,卻字字珠璣,在葉汐構建的“規則堡壘”上巧妙地尋找縫隙。
葉汐毫不示弱,同樣引述數據與權威觀點,針鋒相對,寸步不讓。
兩人你來我往,思維碰撞出激烈的火花。他們的語速越來越快,邏輯鏈條一環扣一環,攻防轉換令人眼花繚亂。整個會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場精彩絕倫的“三辯對決”深深吸引。評委們頻頻點頭。
兩人的交鋒你來我往,針鋒相對。葉汐的論點如同堅固的盾牌,池軒的反駁則像靈活而鋒利的矛。他們思維敏捷,反應迅速,抓住對方話語中任何一絲邏輯漏洞進行猛烈攻擊,又在對方犀利的質詢下展現出極強的應變能力和知識儲備。整個禮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場高質量、高強度的三辯對決深深吸引。
這不再是池軒刻意營造的溫和接近,而是兩個同樣優秀、同樣驕傲的靈魂在思想戰場上最直接的碰撞。葉汐看到了池軒溫和表象下驚人的思辨能力和隱藏的銳氣;池軒則更加確認,葉汐絕非徒有其表的花瓶,她的智慧、勇氣和堅持,在聚光燈下熠熠生輝,遠比在昏暗走廊里那次“英雄救美”更令人著迷。
當自由辯論結束的鈴聲響起,葉汐和池軒幾乎是同時停下。兩人隔著辯臺,目光在空中交匯。
比賽最終以高一五班(反方)微弱優勢獲勝。賽后,池軒主動走向正在整理資料的葉汐。
“葉汐同學,”池軒伸出手,笑容真誠了許多,少了些刻意的完美,多了幾分棋逢對手后的欣賞,“今天的辯論非常精彩,你的邏輯和反應速度令人佩服。和你交鋒,很過癮。”
葉汐看著池軒伸出的手,又抬頭對上他此刻顯得格外清亮坦誠。
葉汐的胸口微微起伏,臉頰因為激烈的交鋒而泛著紅暈,但眼神明亮如星,充滿了戰斗后的興奮和自信。她看著池軒,第一次在這個“溫和”的優等生臉上看到了如此強烈的、毫不掩飾的銳氣和棋逢對手的喜悅。
池軒也在看著她。他臉上慣常的溫和笑容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純粹的、因智力激蕩而產生的興奮和欣賞。他第一次在圣櫻,遇到一個能在思維上與他如此旗鼓相當、甚至在某些方面讓他感到驚艷的人。葉汐在辯論場上展現出的冷靜、敏銳、堅韌和強大的邏輯力量,完全顛覆了他最初“有趣的獵物”的認知。這是一種超越了他惡劣本性的、對真正強者的認可。
他主動向葉汐伸出手,臉上重新掛起笑容,但這次的笑容里少了偽裝,多了幾分真誠的贊賞:“精彩絕倫,葉汐同學。佩服?!?
葉汐也伸出手,與他相握。他的手心干燥溫暖,帶著剛剛激辯后的余溫。她感受到他目光中的真誠,心中也涌起一股強烈的認同感:“你也是,池軒同學。非常精彩的交鋒?!?
這一刻,無關乎班級勝負,也暫時忘卻了陸昭衍帶來的陰霾。在純粹的思維碰撞的戰場上,兩個同樣優秀的靈魂,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看見”了彼此,產生了一種基于實力和智慧的惺惺相惜。
當主持人宣布最終獲勝方時(無論是哪方),池軒看向葉汐的眼神,已經徹底不同。征服的漁網依然存在,但其中摻雜了更多復雜而真實的東西——一種強烈的、想要更深入了解這個女孩的渴望。他知道,葉汐不再僅僅是他和陸昭衍“游戲”中的一個變量,她本身,已經成為了一個極具吸引力的謎題。而這場辯論賽,正是他解開這個謎題最完美、最不著痕跡的開端。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獵物?或許,這場游戲比他預想的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