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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月下解剖課

青鸞金簪內的無字密信如同一塊燒紅的烙鐵,沉甸甸地壓在蘇攸晚的心頭。龍爪符號指向的隱秘漩渦,讓她在聽雪軒的燭光下久久難眠。然而,還未等她理清這深宮謎局的千頭萬緒,一場猝不及防的命案,便將這短暫的寧靜徹底打破。

命案發生在西苑浣衣局。死者是宮里的一個低階管事太監,姓李,平日里沉默寡言,并無顯眼之處。發現他時,人已倒斃在堆積如山的臟衣簍旁,口鼻流血,雙目圓睜,臉上凝固著巨大的驚恐。初時都以為是急癥暴斃,然而,當仵作例行查驗,掰開死者緊握的拳頭時,一枚小小的、染血的銀質腰牌赫然掉落在地!

腰牌樣式普通,但上面刻著的徽記,卻讓在場所有人心頭劇震——那是一只盤旋的、線條凌厲的鷹隼!

鷹隼,是二皇子蕭玄弈麾下玄甲衛獨有的標識!每一個玄甲衛成員,都有一枚這樣的身份腰牌!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瞬間飛遍宮闈。玄甲衛腰牌出現在命案現場,死者又是口鼻流血、死狀驚恐……矛頭瞬間直指蕭玄弈!流言蜚語如同瘟疫般蔓延開來,暗示是二殿下行事酷烈,私下處置了“不聽話”的奴才,手段殘忍。

這盆臟水來得又快又狠,時機卡得異常精準,恰在蕭玄弈因杖斃小德子、牽連王崇山而風頭正勁、也樹敵眾多之時。

刑部很快介入。主審的刑部侍郎孫正清,是三皇子蕭景宸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他拿到“鐵證”腰牌,又“恰好”有幾個浣衣局的小太監“目擊”案發前有玄甲衛裝扮的人影在附近徘徊(盡管描述含糊不清),便迫不及待地要將案子釘死在蕭玄弈頭上。

“人證物證俱在!李管事分明是被人重擊后腦致死!定是玄甲衛中有人濫用私刑,草菅人命!二殿下御下不嚴,難辭其咎!”孫正清在金鑾殿上慷慨陳詞,義憤填膺,目光卻隱晦地瞟向臉色陰沉的三皇子蕭景宸。

蕭玄弈面沉如水,立于殿中,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寒氣。他身后的武將們怒目而視,卻苦于沒有直接證據反駁。那枚腰牌,確實是他玄甲衛的制式,雖然編號模糊不清,無法確定具體是誰,但已足夠成為攻訐的利器。

“父皇!”蕭景宸適時出列,一臉沉痛,“二哥素來治軍嚴明,玄甲衛更是國之精銳,兒臣絕不信二哥會縱容屬下做出此等惡行!然……腰牌在此,眾目睽睽,若不能徹查清楚,恐寒了宮人之心,也損了玄甲衛的清譽!兒臣懇請父皇,將此案交予刑部,務必查個水落石出,還二哥一個清白!”他言辭懇切,句句為蕭玄弈“著想”,卻將“徹查刑部”的釘子牢牢釘下。

康平帝看著那枚染血的鷹隼腰牌,又看看殿中神色各異的兒子和臣子,目光深沉。他最終將視線投向一直沉默不語的蕭玄弈:“玄弈,你有何話說?”

蕭玄弈抬眸,眼神銳利如刀,直刺孫正清:“兒臣無話。玄甲衛腰牌確有遺失記錄,正在核查。但僅憑一枚腰牌便斷定玄甲衛殺人,孫大人辦案,未免太過草率!”他聲音冰冷,“兒臣請求,親自查驗尸體!”

“二殿下!”孫正清立刻高聲道,“仵作已驗明,李管事乃后腦遭重擊致死,顱骨碎裂,證據確鑿!殿下身份尊貴,豈可親臨污穢之地,沾染尸氣?此乃刑部職責所在,殿下莫非信不過刑部,信不過陛下圣裁?”

“本王信不過的,是你孫正清!”蕭玄弈毫不留情地回擊,目光如炬,“本王要看的,不是你的結論,是尸體本身!”

眼看殿內又要爭執起來。

“陛下。”一個清冷平靜的聲音忽然響起,打破了僵局。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蘇攸晚不知何時已立于丹陛之下,身著素色宮裝,神色從容,仿佛殿內的劍拔弩張與她無關。

“臣女蘇攸晚,斗膽請旨。”她微微垂首,聲音清晰,“臣女曾于異域雜書中,習得些許驗傷斷死之法,或可助二殿下與孫大人一辨真偽。懇請陛下允準臣女,一同查驗李管事遺體。”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

女子驗尸?!簡直是聞所未聞!驚世駭俗!

“荒謬!”孫正清第一個跳出來,指著蘇攸晚,氣得胡子都在抖,“蘇小姐!此乃朝廷命案,豈容你一個閨閣女子褻瀆尸體,擾亂法度?!你……”

“孫大人此言差矣。”蘇攸晚抬眼,目光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讓孫正清的斥責卡在了喉嚨里,“人命關天,真相重于一切禮法。臣女所學之法,重在觀察細微,或能發現仵作疏忽之處。若臣女所言無據,擾亂法度,甘受重罰。若僥幸有所得,豈非為陛下分憂,為死者伸冤?”

她的話語邏輯清晰,不卑不亢,將“禮法”與“真相”置于天平兩端,又將責任攬于自身。康平帝看著她沉靜的眼眸,又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孫正清和沉默的蕭玄弈,冕旒下的眼神微動。

“準。”帝王的聲音最終落下,一錘定音,“蘇氏隨同查驗。玄弈,你亦同往。孫卿,你從旁監督,務必詳實記錄!”

孫正清臉色一陣青白,只能咬牙領旨。蕭景宸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緊。

夜色深沉。停尸房位于宮苑偏僻角落,陰冷潮濕,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石灰和草藥混合的防腐氣味,也掩蓋不住那股若有似無的尸臭。慘白的月光透過高窗的縫隙斜斜照入,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更添幾分森然。

幾盞氣死風燈被高高掛起,勉強驅散了大片黑暗,卻讓停尸臺上那具蓋著白布的尸體輪廓更加清晰可怖。幾名仵作和刑部小吏垂手侍立一旁,大氣不敢出。孫正清站在稍遠處,臉色難看,眼神陰沉。蕭玄弈則立在蘇攸晚身側半步之遙,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隔絕了大部分令人不適的氣息和目光。

蘇攸晚神色如常,仿佛眼前的并非一具冰冷的尸體,而是一個亟待解開的謎題。她凈過手,戴上自制的棉布手套(用多層細棉布縫制,浸過醋和烈酒消毒),走到停尸臺前。

“掀開。”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停尸房里響起,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一名仵作戰戰兢兢地上前,揭開了覆蓋尸體的白布。李管事青白浮腫的臉暴露在燈光下,口鼻殘留的血跡已呈暗褐色,雙目圓瞪,充滿了臨死前的恐懼。后腦處,一大片暗紫色的淤腫清晰可見,周圍凝結著干涸的血塊,正是仵作認定的致命傷。

蘇攸晚的目光如同精密掃描儀,從死者的頭頂開始,一寸寸向下移動:發髻散亂,頭皮無破損;面部表情猙獰,口唇青紫;頸部……她的目光在頸部喉結處微微一頓。

“燈。”她伸出手。

蕭玄弈立刻接過一盞氣死風燈,親自上前,將明亮的光線穩穩地投射在蘇攸晚手指的方向。那專注的姿態,仿佛在為她捧起照明的不是一盞燈,而是他的信任與守護。

蘇攸晚沒有看他,全神貫注。她伸出帶著手套的手指,極其小心地按壓死者頸部的皮膚,感受著皮下的結構。她的動作精準而穩定,沒有絲毫顫抖,仿佛在進行一場精密的外科手術。周圍的仵作和刑部吏員看得目瞪口呆,孫正清更是眉頭緊鎖,眼中充滿了厭惡和難以置信。

“孫大人,”蘇攸晚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平靜,“仵作驗明,死者致命傷在后腦,系重擊所致,顱骨碎裂?”

“不錯!”孫正清冷聲道,“鐵證如山!”

“顱骨碎裂?”蘇攸晚的指尖停留在死者后腦的淤腫處,輕輕按壓,感受著骨頭的觸感,“此處顱骨雖受重擊,皮下血腫嚴重,但顱骨本身……并無明顯碎裂凹陷痕跡。”她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的仵作,“諸位可敢確定,死者顱骨確已碎裂?”

幾名仵作面面相覷,其中一人硬著頭皮道:“回……回蘇小姐,此處淤血腫脹極重,觸之堅硬,且死者七竅流血,符合顱骨碎裂內傷出血之癥……”

“符合癥狀,不等于就是原因。”蘇攸晚打斷他,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七竅流血也可能是顱內高壓、窒息或其他原因導致。觸感堅硬是皮下血腫機化所致,并非顱骨本身碎裂。真正的顱骨碎裂,受力點會有明顯凹陷或骨裂痕,指下可感。此處沒有。”

她的話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剖開了仵作們慣性的判斷。孫正清臉色更沉:“強詞奪理!僅憑你空口白牙……”

“空口白牙?”蘇攸晚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帶著冰冷的嘲弄,“那便請諸位看看,真正的致命傷,在這里!”

她的手指,倏然移回死者的頸部,精準地按在喉結下方的位置!

“此處舌骨!”蘇攸晚的聲音陡然清晰,帶著一種洞穿迷霧的銳利,“有異常錯位!左側大角……完全斷裂!”

她的話如同驚雷,在停尸房內炸響!

“什么?!”孫正清失聲叫道,下意識地往前一步。

幾名仵作也驚呆了,紛紛湊上前,借著蕭玄弈手中明亮的燈光,仔細看向蘇攸晚手指按壓的位置。燈光下,死者頸部皮膚被蘇攸晚小心地撥開,暴露出喉結下方的深層結構。在蘇攸晚精準的指引下,他們清晰地看到——死者喉嚨深處的舌骨,左側那根彎曲的角狀骨(舌骨大角),赫然呈現出一個異常的、向內塌陷的銳角彎折!斷端清晰可見!

“這……這……”經驗最老道的仵作聲音都變了調,“這是……被人用極大的力量,從前方扼住咽喉,拇指按壓此處,生生將舌骨折斷!”

窒息!扼殺!

蘇攸晚收回手,目光如冰,掃過孫正清瞬間煞白的臉:“舌骨位于喉部深處,極其脆弱。如此嚴重的斷裂,絕非意外或疾病可致,只能是受到巨大的、來自前方的暴力扼壓!這才是導致死者瞬間窒息、口鼻出血、雙目圓睜、死狀驚恐的真正死因!”

她頓了頓,指向死者后腦的淤腫:“至于后腦的傷勢,淤血雖重,但顱骨完整,不足以致命。這更像是死者被兇手從正面扼住喉嚨時,因劇烈掙扎反抗,頭部后仰撞擊在堅硬物體(比如墻壁或地面)所致!是瀕死時的掙扎傷,而非致命傷!”

她的分析條理清晰,證據確鑿(斷裂的舌骨在燈光下清晰可見),瞬間推翻了刑部之前的結論!

“那……那腰牌……”孫正清猶不甘心,聲音發顫。

“腰牌?”蘇攸晚冷笑一聲,目光銳利如刀,“出現在死者緊握的拳頭里?孫大人,你不覺得奇怪嗎?一個被兇手從正面扼住喉嚨、瞬間窒息而死的人,他臨死前最本能的反應,應該是去抓撓兇手的手臂或身體以求掙脫,怎么可能還有余力去精準地抓住兇手身上掉落的、或者兇手故意塞給他的腰牌,并死死攥在手里?”

她的話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孫正清的心上!是啊,這完全違背了窒息死亡者的生理反應!

“只有一種可能!”蘇攸晚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洞穿陰謀的冰冷,“腰牌是死后被人強行塞入死者手中!是栽贓陷害!”

“轟!”孫正清如遭雷擊,踉蹌后退一步,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

停尸房內一片死寂。只有氣死風燈燃燒發出的輕微噼啪聲。所有人都被蘇攸晚這驚世駭俗的“驗尸”和她抽絲剝繭、邏輯嚴密的推理震撼得說不出話來。幾名仵作看向蘇攸晚的眼神,充滿了驚駭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敬畏!這哪里是閨閣女子?分明是洞察幽冥的判官!

蕭玄弈站在蘇攸晚身側,手中的燈光穩穩地照耀著她沉靜的側臉。他看著她在慘白燈光和陰森尸骸環繞下,依舊冷靜如冰、散發著智慧光芒的模樣,心底深處,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的悸動與震撼如同巖漿般翻涌。他見過她圓周率打臉的鋒芒,見過她試紙驗毒的機敏,見過她朝堂應對的沉穩,卻從未想過,她竟能以如此……驚世駭俗的方式,在月下尸房之中,執起無形的解剖刀,一刀剖開迷霧,還他清白!

這女子,究竟還有多少令他震撼的本事?

蘇攸晚無視了眾人驚駭的目光,她的視線落在死者圓睜的、凝固著驚恐的眼睛上,仿佛透過這雙死去的眼睛,看到了兇手行兇時猙獰的面孔,以及幕后那雙操控一切的、陰冷的眼睛。她緩緩摘下手套,聲音在寂靜的停尸房里回蕩:

“真兇,是一個力氣極大、動作迅猛之人,從正面突襲死者,以單手或雙手拇指大力按壓其喉部舌骨位置,瞬間致其窒息死亡。死者后腦的撞擊傷,是掙扎反抗時造成。兇手得手后,為了嫁禍玄甲衛,將事先準備好的腰牌強行塞入死者已僵硬的手中,偽造現場。”她頓了頓,目光如電射向孫正清,“孫大人,現在,你還要堅持是玄甲衛所為嗎?還是說,該去查查,最近宮里宮外,有誰……急切地需要一枚玄甲衛的腰牌來栽贓?”

最后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直指幕后黑手!

孫正清面無人色,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月光慘白,停尸房內寒氣森森。

一場月下的解剖課,一把無形的科學之刃,已將那精心編織的嫁禍羅網,連同幕后之人的險惡用心,一同剖開,血淋淋地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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