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一股冰冷而強勢的力量禁錮著，蘇攸晚幾乎是被蕭玄弈“拖”著，在無數道驚駭、探究、嫉妒得幾乎要噴火的目光洗禮下，穿越了大半個金碧輝煌的麟德殿。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玄色錦袍下傳來的、屬于成年男子特有的、帶著力量感的體溫，以及那不容置疑的掌控欲。四周的空氣仿佛都因為蕭玄弈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而凝滯、升溫，竊竊私語如同沸騰的開水，咕嘟咕嘟地冒著泡。

‘劇本！劇本拿錯了喂！’蘇攸晚內心瘋狂刷屏，‘說好的低調茍命呢？這仇恨值直接拉滿MAX了啊！還有這位爺，您的手是冰做的嗎？力氣還這么大！’她試圖不著痕跡地抽回手，結果紋絲不動，反而被握得更緊了些。那力道，帶著一種近乎宣告的意味。

蕭玄弈目不斜視，步伐沉穩，仿佛只是隨手拎了件屬于自己的物品。他徑直走向主位下首左側最尊貴、視野最佳的一處席位——那是屬于他的位置。席位寬大，鋪設著厚重的玄色錦墊，案幾上已擺滿了精致的御膳，散發著誘人的香氣，與整個大殿邊緣角落的寒酸形成了云泥之別。

他停下腳步，終于松開了手。

手腕上那冰冷堅硬的觸感消失，蘇攸晚下意識地揉了揉微微發紅的手腕，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聽到頭頂傳來那低沉冰冷、卻在此刻顯得格外清晰的聲音：

“坐?！?

言簡意賅，不容置喙。

蘇攸晚：“……”她抬眼看向蕭玄弈。他側身而立，玄衣墨發，身姿挺拔如孤松映雪，下頜線繃得緊緊的，依舊是那副萬年冰封的冷峻模樣，仿佛剛才那個當眾拉人、強勢宣告的舉動與他無關。只有那微微抿緊的薄唇，泄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周圍的目光更加灼熱了！四皇子殿下竟然讓這個穿舊衣的蘇攸晚坐他的席位？！這簡直是……驚世駭俗！無數貴女的心碎了一地，看向蘇攸晚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嫉妒和怨毒。李玉婷更是氣得渾身發抖，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蕭景宸站在不遠處，手中還托著那個裝著“九轉清心丹”的羊脂白玉盒，臉上的溫潤笑意早已消失殆盡，只剩下陰沉如水的冰冷。他盯著蕭玄弈和蘇攸晚，尤其是蕭玄弈那只剛剛松開的手，眼神陰鷙得如同淬了毒的利刃。好！好一個老四！竟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截胡、護人！這蘇攸晚……果然成了他的心腹大患！必須盡快除掉！

蘇攸晚頂著幾乎要將她洞穿的各色目光，深吸一口氣。‘坐就坐！反正仇恨值都爆表了，不坐白不坐！這位置視野好，方便觀察敵情！’她內心OS強行挽尊，面上卻維持著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淡定（至少她自己覺得是淡定），在蕭玄弈身側那張明顯是為他預留的、鋪著厚厚錦墊的側席上，安然落座。

剛一坐下，她就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屬于蕭玄弈的冰冷氣場籠罩下來，如同置身于一個無形的、生人勿近的冰罩之中。這冰罩雖然隔絕了大部分探究和惡意的目光，卻也讓她渾身不自在，尤其是身邊這位爺存在感實在太強，那冷冽的氣息無孔不入。

為了緩解這尷尬的沉默（主要是她單方面的尷尬），蘇攸晚決定主動出擊（轉移注意力）。她目光掃過面前案幾上琳瑯滿目、擺盤精致得如同藝術品的御膳——清蒸鱸魚、蟹黃獅子頭、金絲燕窩羹……色香味俱全，卻偏偏少了點她最愛的靈魂。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種不大不小、剛好能讓身邊人聽清，又帶著點“我只是隨口問問”的隨意語氣，側頭看向身側那尊冰雕：“殿下，宮宴……允許自帶食材嗎？”

蕭玄弈正端起酒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緩緩側眸，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落在蘇攸晚臉上，帶著一種“你又在搞什么幺蛾子”的審視。

蘇攸晚被他看得有點心虛，但還是硬著頭皮，從自己那個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寒酸的隨身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個用油紙包好的、巴掌大小的布包。

那布包一拿出來，一股極其霸道、辛香濃烈、與殿內清雅熏香和食物香氣格格不入的復合香味，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深水炸彈，猛地擴散開來！

“咳！咳咳！”

“什、什么味道？！”

“好嗆！鼻子好癢！”

離得近的幾位宗室和貴女，猝不及防被這濃郁的辛香沖擊，頓時掩鼻咳嗽起來，臉上露出驚疑和嫌棄的表情。

蘇攸晚卻恍若未聞，她動作麻利地解開油紙布包，露出了里面紅艷艷、形態各異、散發著致命誘惑力的——干辣椒、花椒、八角、桂皮、香葉……以及一小塊凝固的、色澤紅亮的牛油！

火鍋底料！

她竟然把自制的濃縮火鍋底料帶進宮宴來了！

“蘇攸晚！你做什么？！此乃皇家宮宴！豈容你拿出此等粗鄙嗆人之物！污了圣殿，擾了圣駕，你該當何罪！”一個穿著誥命服飾、面相刻板的老夫人厲聲呵斥，她是禮部尚書的夫人，最是講究規矩體統。

“就是！一股子市井煙火氣！難登大雅之堂！”李玉婷終于找到了攻擊點，尖聲附和。

“快收起來！簡直不成體統！”

“四殿下，您快管管她?。　?

斥責聲此起彼伏。所有人都覺得蘇攸晚瘋了！在如此莊重的宮宴上，拿出這種街邊食肆才有的玩意兒？簡直是自取其辱！連蕭景宸都皺起了眉頭，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蘇攸晚卻充耳不聞。她自顧自地拿起案幾上一個空著的、用來盛湯的精致白玉小盅，將那塊濃縮的紅亮牛油小心翼翼地放進去。然后，拿起旁邊溫著熱水的銀壺，將滾燙的熱水緩緩注入玉盅。

“滋啦——！”

滾水與牛油接觸的瞬間，一股更加濃郁、更加霸道、更加勾魂奪魄的辛香麻辣氣息，如同被喚醒的火焰巨龍，轟然升騰！紅亮的油花在玉盅里翻滾、融化，辣椒與花椒在熱力的催化下盡情釋放著狂野的靈魂！那鮮艷奪目的紅色，那直沖天靈蓋的香氣，在這金碧輝煌、處處透著清雅克制的麟德殿內，形成了一種極致強烈的、近乎叛逆的視覺與嗅覺沖擊！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禮部尚書夫人氣得渾身發抖。

“粗鄙！下賤！”李玉婷尖聲咒罵。

“這……這成何體統！”連一些老成持重的大臣也搖頭嘆息。

蕭玄弈的眉頭也幾不可察地蹙了起來。他看著蘇攸晚旁若無人地擺弄著那個冒著滾滾紅油熱氣的白玉小盅，那專注的側臉在氤氳的辛辣蒸汽中顯得有些朦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生機勃勃的光彩。這女人……她的行事作風，永遠超出他的預料。

就在斥責聲浪達到頂峰，連蕭景宸都準備開口“主持公道”時——

蘇攸晚卻突然抬起頭，目光精準地越過人群，落在那位氣得臉色發青的禮部尚書夫人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極其淺淡、卻帶著洞穿一切了然的笑意。

“夫人息怒?！彼穆曇舨桓?，卻奇異地壓下了嘈雜，“您說此物粗鄙嗆人，污了圣殿？攸晚不敢茍同?！?

她拿起銀筷，輕輕撥弄了一下玉盅里翻滾的紅油，姿態從容不迫，如同在實驗室里講解原理：“此乃‘非牛頓流體’在熱力學作用下的典型相變現象。牛油受熱熔融，密度變化引發對流，香料分子在高溫油相中加速運動、碰撞、釋放風味物質。其辛辣刺激，源于辣椒素（Capsaicin）對口腔三叉神經末梢TRPV1受體的特異性激活，本質是神經信號傳遞，何來‘粗鄙’之說？”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目瞪口呆的貴女：“至于說‘市井煙火氣’？夫人可知，這小小一盅湯底，蘊含多少物理化學變化？熱傳導、分子擴散、乳化作用、美拉德反應……其精妙復雜，遠勝于這殿中任何一道看似精致、實則原理單一的‘分子料理’（她內心OS：雖然你們不懂啥叫分子料理）。追求食材本味是雅，探索風味融合與感官刺激的極致，亦是另一種‘大雅’！雅俗之分，在心，不在形！”

一番話，夾雜著眾人完全聽不懂的“非牛頓流體”、“辣椒素”、“TRPV1受體”、“美拉德反應”等古怪名詞，卻偏偏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真理在握的強大氣場！將一場關于“粗鄙”的指責，硬生生拔高到了“科學探索”與“雅俗之辯”的哲學高度！

麟德殿再次陷入了詭異的寂靜。那些斥責的話卡在喉嚨里，吐不出來，咽不下去。禮部尚書夫人張著嘴，老臉漲得通紅，卻一個字也反駁不了。李玉婷等人更是傻了眼，她們完全聽不懂，但感覺……好厲害的樣子？氣勢上就被碾壓了！

就在這寂靜得能聽到紅油翻滾“咕嘟”聲的詭異時刻——

一聲極低、極輕、卻如同冰層碎裂般清晰的……輕笑，突兀地響起。

聲音的來源，正是蘇攸晚身側！

蕭玄弈！

他依舊端坐著，側臉線條冷硬如昔。然而，他那緊抿的、如同刀鋒般無情的薄唇，此刻，卻清晰地、無可辯駁地向上揚起了一個弧度！

不再是之前那轉瞬即逝、幾乎無法捕捉的牽動。

而是一個完整的、清晰的、帶著冰雪初融般暖意的微笑！

那笑意很淺，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顆小石子，漾開的漣漪并不洶涌，卻足以讓整個冰封的世界為之震顫！常年籠罩在他眉眼間的寒霜仿佛被這笑意悄然驅散，露出了底下那驚鴻一瞥的、足以顛倒眾生的俊美輪廓！如同沉寂萬年的雪峰之巔，驟然被晨曦染上了一層璀璨的金邊，耀眼得令人不敢逼視！

這笑容出現得如此突然，如此不合時宜，卻又如此……驚心動魄！

“嘶——！”

整個麟德殿，響起了一片整齊劃一的倒吸冷氣聲！

所有人都如同被雷劈中一般，僵在了原地！眼珠子瞪得幾乎要脫眶而出！

他們看到了什么？！

四皇子蕭玄弈……笑了？！

那個傳聞中自出生起便不知笑為何物、冷面冷心、能止小兒夜啼的活閻王……他居然笑了？！而且是在這種場合，對著蘇攸晚那個拿出“粗鄙”火鍋的女人？！

這比看到蘇攸晚三秒拆環、背誦四百位圓周率還要讓人驚悚一萬倍！

暗衛首領凌風隱藏在殿柱陰影中，手中的短匕“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他渾然不覺，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鴨蛋，眼神充滿了世界末日般的驚恐和茫然——殿下他……中邪了？！

蘇攸晚也呆住了。

她距離最近，看得最清楚！那抹笑意如同初春破冰的第一縷陽光，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眼底。冷峻的眉眼因這笑意而柔和了棱角，薄唇上揚的弧度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愉悅？甚至還有一絲……縱容？

‘轟——！’

蘇攸晚感覺自己的大腦CPU瞬間過載！一股陌生的、強烈的熱流猛地從心臟炸開，直沖頭頂！臉頰不受控制地開始發燙！耳邊仿佛聽到了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聲！

‘臥槽！這冰塊精……笑起來……要命??！’她內心瘋狂尖叫，‘犯規！這絕對是顏值攻擊！精神污染！’她下意識地別開臉，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試圖壓下那突如其來的、陌生的慌亂感。

而這一幕——蘇攸晚微微泛紅的側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赧，與蕭玄弈那冰雪初融般的淺笑——落在不遠處的蕭景宸眼中，卻如同最鋒利的毒針，狠狠扎進了他的心臟！

他手中的羊脂白玉盒幾乎要被捏碎！溫雅的面具徹底碎裂，眼底翻涌著滔天的妒火和毀滅一切的陰狠！老四……蘇攸晚……好！很好！你們……都該死！

就在這氣氛詭異到極點、空氣中仿佛彌漫著無形火花與冰渣的時刻——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內侍尖細高亢的唱喏聲，如同破開迷霧的利刃，驟然響徹整個麟德殿！

真正的宮宴，伴隨著帝后的駕臨，以及一鍋剛剛沸騰、散發著桀驁不馴香氣的紅油火鍋，正式拉開了帷幕！

蘇攸晚猛地回過神，強行壓下心頭的悸動，看向殿門方向。而身側的蕭玄弈，嘴角那抹驚心動魄的笑意已然消失，快得仿佛從未出現過，重新恢復了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模樣。只是，那緊抿的唇角線條，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絲絲？

‘錯覺！一定是剛才被辣味嗆出的錯覺！’蘇攸晚強行給自己洗腦，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那個翻滾著紅油的白玉小盅，又飛快地瞄了一眼身邊恢復冷峻的側臉。

心跳，依舊有點快。

麟德殿這場“大考”，似乎……越來越偏離她預設的“茍命”軌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