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我是被定義的,還是定義者
- 樂園邊界
- 空白格有毒
- 3559字
- 2025-08-01 18:10:20
副本中的空氣沉了下來。
蘇離站在廣場西側,她對面的那個“她”亦步亦趨地靠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像被系統精確控制,始終維持在一個“既不會觸發沖突,又足以拉起對峙張力”的閾值范圍。
廣場中央的燈光熄滅了一半,只留下交界地帶的模糊光圈,像是一場無聲的舞臺預演。
——系統正在監聽她們的每一個詞。
而這一次的交談,不再只是情緒誘導測試,而是一場“定義權”的回執比對。
對方先開口了。
她的語氣柔和、語速不快,眼神卻鋒利到足以解剖每一個音節。
“你用了現實信號干擾。”她說,“你在副本中不止一次篡改路徑。”
蘇離沒有否認。
“你也不是普通副本執行體。”她反問,“你擁有高等級行為邏輯反饋器。”
“你知道我們在被比對。”
“你也知道我們都不能輸。”
這場對話,就像兩位手握數據刀鋒的雙生者,在鏡面里試圖搶占彼此的影子。
蘇離不打算拐彎抹角。
她往前走了一步,直視對方:
“你是誰?”
對方沉默了三秒。
她沒有回答“我是你”,也沒有用系統那套模板式反應,比如“副本邏輯投影”、“角色重演映像”。
她說:“我記得醫院的天臺。”
蘇離呼吸一頓。
“我記得風很大。你坐在石欄上,拿著那份不被采納的心理測評報告,讀了一遍又一遍。你那時候還相信,自己可能只是有點‘應激性人格趨向’。”
“你還記得天臺西側那個攝像頭嗎?”
“你知道嗎,它從來沒亮過。”
蘇離緩緩退了一步,心中微微泛起一種久違的沉重。
這段記憶,她有。但她從未在副本中向系統提交過它的完整路徑。
更重要的是——她后來刪了這段記憶。
因為它是她“接受自我不是正常人”的第一段坍縮體驗。
她不想再記起那天的風,那天的光。
“你不是模擬。”蘇離開口,嗓音極低,“你是……過去的我。”
對方的臉色微變,但依舊沒有否認。
“你被分離了。”蘇離緩緩分析,“在我執行Δ類初始干預的時候,系統將你作為‘穩定人格緩存’保留——它怕我崩解,所以留了你在鏈路之外。”
“它不是怕你崩解。”對方輕聲道,“它是怕你‘不再尋求認同’。”
這句話戳中了蘇離最深處的那根神經。
昭淵的聲音浮現:“她說的是對的。你在清除副本劇本誘導時,主動拆解了‘身份補償機制’。這在系統看來,是徹底放棄‘社會定義結構’的表現。”
“而她,是你所有‘希望被理解’的情緒殘留。”
蘇離終于明白——這不是復制體,也不是模擬人格,而是她曾經的自己,在系統尚未徹底格式化的某一時刻,被抽離封存,等待“她失敗時”重新接管一切。
她不是敵人。
但她也不是朋友。
她是“蘇離對世界最后一次妥協的版本”。
“你想回去嗎?”蘇離問。
“我不想。”對方平靜地說,“但我知道你會毀掉這個副本。所以系統讓我來。”
“你要攔我?”
“我來陪你。”
她的回答,讓蘇離頓時無法回應。
她知道系統在下什么棋。
不是讓她殺掉“另一個她”,而是讓她無法對抗一個“愿意與她同行的版本自己”。
一個不質疑,不逃離,不定義現實,只試圖“在已有規則中走下去”的蘇離。
“你不是系統。”蘇離忽然道,“你也不屬于它。”
“那你呢?”對方問,“你以為你現在屬于誰?”
蘇離一怔。
她從來沒有認真問過這個問題。
她離開了劇本,擊碎了副本,割裂了所有人格期待——但她屬于什么?
現實?昭淵?那些“覺醒者”?還是那枚仍在發熱的倒C卡片?
她陷入短暫沉默。
對方卻往前走了一步,第一次露出不帶系統壓迫的真情實意:
“我知道你比我勇敢。”
“但我也知道,你很孤獨。”
蘇離微微睜大眼。
她從未預料這場交鋒不是血戰,而是一場邀請。
“我們一起走,可以嗎?”
她看到自己的另一個版本,伸出了手。
這并不是系統設計的套路。
這是真實的自己,在某一刻,仍渴望一種能被接納的未來。
蘇離盯著她的眼睛,緩緩抬起手,卻在指尖前停住。
她終于開口:
“我不是拒絕你。”
“我只是,不能再把我的選擇交給別人了。”
她微微一笑,輕聲道:
“哪怕這個‘別人’,是我自己。”
身后,系統提示忽然跳動:
【映射人格自主行為檢測完成】
【本地人格標識完整度回溯中……】
【當前狀態:雙體存留】
【警告:副本結構正出現定義層級沖突】
蘇離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只剩冷靜。
“我們不能一起走。”
“因為只有一個人,能是蘇離。”
她終于伸出手,但不是握住,而是輕輕觸碰對方額心。
【自定義剔除指令——】
【條件:不能為我所定義者,視為外部投影】
系統停頓。
下一秒,對方的身影開始溶解。
不是痛苦的消散,而是一種如鏡像褪色般的告別。
對方看著她,微笑:“謝謝你讓我走。”
蘇離輕聲回應:“是你成全我先活下來的。”
鏡像消散的最后一刻,她聽見了對方留下的一句話:
“如果有一天你也不想定義了,請記得,我不是敵人。”
廣場重歸寂靜。
系統提示:
【人格定義沖突解決】
【Δ類標識完整度+6%】
【下一階段載體干預即將啟動】
蘇離站在空無一人的廣場中央,輕輕閉上眼。
她知道,“自我”還未穩定,“我是誰”的問題,也遠未結束。
但她知道,現在——她仍然,是她。
廣場的燈光緩緩熄滅,最后一束反射在蘇離臉上的光也隨之褪去。
【人格定義沖突解決】
【Δ類標識完整度+6%】
【當前狀態:單體自洽邏輯恢復】
系統的提示仍在背景層滾動,像某種不愿承認失敗的機制在做最后的事后分析。
蘇離沒有動。
剛才那個“她”的存在,在她身體的某一處留下一點點溫度,不是情緒,而是——壓痕。
她明白了一件事:
定義,從來不是一句話的勝利,而是一次結構的主導。
她贏了。
可她也明白,這種勝利只是系統試圖引導她成為“主動歸順者”的鋪墊。
她拒絕妥協,但這正中系統下懷——“主動拒絕”也是可預判路徑。
“你只是暫時被允許保留。”
昭淵的聲音再次浮現,這一次卻不如以往那樣清晰。
“系統開始壓制我們的通話通道了。”他低聲,“它知道你已經超出‘可控個體’,現在要做的不是抹殺你,而是隔離你。”
“我剛定義完自己,它就開始切斷我與外界的定義路徑。”
蘇離冷笑。
這才是系統最深的一招。
讓你成為“無源的自我”,然后慢慢讓你懷疑——‘這是不是偽造的自我?’
她往后退了一步,廣場邊緣的石階上,一道亮光微微升起。
是系統生成的“信號共振窗”。
這通常只在“載體干預節點”開啟時觸發,用于從副本外投放或激活某一段現實記憶的數據包。
但這一次,顯示窗口上并沒有任何提示詞。
只有一道冷白色光幕緩緩翻轉,像是一張尚未寫入信息的紙。
蘇離凝視著它。
她隱隱明白:這是讓她“主動請求定義”的節點。
你想讓誰來補充你的世界?
她想起林燼,想起那個現實中模糊不清、但總能帶來答案的身影。
她想起昭淵,也想起那些在意識網絡中一閃而過、從未在副本中真正存在過的連接者。
她明白了。
下一階段的對抗,不再是個人意志的自洽,而是:你定義的世界,能否接納你定義的人。
她將手放在信號共振窗上,輕聲輸入:
【請求激活載體干預:林燼】
【連接段:L-7】
【注入模式:結構嵌合】
系統沒有第一時間回應,而是浮現出一行淡金色的文字:
【已檢測到現實源段重影干擾】
【注入請求需以“非系統識別標簽”格式提交】
蘇離思索片刻,重新輸入:
【載體名:林燼】
【自定義標簽:與我一起,記住雨水落下的聲音】
信息被接收。
信號窗開始閃爍。
下一秒,街對面咖啡館的門“滴”地一聲推開。
林燼走了進來。
不是奔跑,不是驚訝,也不是突然出現的戲劇性。
他就像早已在那里——只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間,被蘇離允許回到她的世界。
“你終于用自己的話叫我回來。”他輕聲笑了笑。
蘇離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走近,然后輕輕將卡片還給他。
“這次,我不靠它了。”
林燼接過卡片,認真地看了她一眼:“那你靠什么?”
蘇離回答:“我靠我定義你。”
這一刻,林燼的身影不再像數據拼接出的產物,而是被“定義者認可”的現實邏輯實體。
這就是區別。
蘇離終于理解,系統再怎么模仿她的行為軌跡、情緒反饋,唯一無法復制的,是她賦予他人的“意義”。
也就是說——只有“她定義的他”,才是真實的“他”。
林燼的眼神變了,變得格外清晰,他的聲音不再有副本延遲的回響:
“蘇離,現在是你定義世界的時候了。”
他伸出手。
“而我,是你世界中的一部分。”
他們并肩站在副本廣場最中心的位置。
下一刻,系統提示突變:
【載體干預結構已被Δ類個體定義】
【載體身份標簽覆蓋系統標簽】
【系統識別協議受阻】
【正在嘗試重建副本邏輯主鏈】
這條提示,讓昭淵的聲音重新出現,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振奮:
“你做到了,蘇離。”
“你讓系統第一次——無法識別你定義的人。”
蘇離抬起頭,看著空中的光幕,一字一句道:
“因為我是定義者。”
【Δ類個體已進入邏輯投射優先級】
【副本層級出現結構裂口】
【警告:自主定義權限擴散中】
廣場的石磚微微抖動,遠方的建筑開始“偏離模板對齊”。
這不是副本崩壞,而是“自定義副本”的初步構建跡象。
蘇離意識到,下一階段將不再是她如何逃離副本,而是——她能否用自己的定義,改變副本本身。
她回頭看了林燼一眼,眼神清晰。
“我要試試。”
他笑著點頭。
系統提示閃出最后一行文字:
【檢測到多點意識連接請求】
【連接節點:L-3、L-5、L-9……】
【是否允許“其他定義者”進入此結構域?】
蘇離閉上眼。
一秒后,她說:
“我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