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完全對稱的房間。
蘇離站在門口時,第一眼便察覺到那種令人不安的“完美感”——家具、墻面、光源,甚至空氣流動的速度,仿佛都在追求某種近乎苛刻的均衡。
她沒有立刻踏進去。
因為在副本結構中,這種過于“精準”的空間,很少是生活模擬區,多半屬于系統用于“映射構建”的調試室。
她伸出手指輕觸門邊,一陣細微的電流從皮膚表層掠過,帶著系統權限識別未果的模糊反饋。
——說明這里不是為她設置的。
“你覺得,它是為誰建的?”她低聲問。
昭淵的聲音緩慢響起:“它是為‘一個接近你的人格模型’所預設的訓練空間。或者更準確地說,是一個‘以你為參考模板’的調試映像。”
蘇離微微一怔。
“調試映像?你不是說第三階段還沒有開始完全部署?”
“是的。但第二階段可以生成一部分‘擬態響應程序’,以應對復雜行為路徑。”昭淵語氣微冷,“換句話說,系統在試圖模擬你的‘自主反應’,作為提前部署的預演。”
蘇離踏進那扇門。
房間沒有任何響動,但她能感覺到有某種“觀察”正在悄無聲息地進行。
她緩緩走過對稱擺放的兩張沙發,每一張都擺有一模一樣的茶杯與雜志,翻開的頁碼甚至是對稱的數字——28與82,像在模擬她的生活習慣,又在有意強調“反向關系”。
“你有沒有想過,”昭淵忽然說,“如果系統能根據你的一次次行為輸入,精準構造出一個與你幾乎無差別的‘預判人格’,那它還需要真的你嗎?”
蘇離停下腳步。
她望向房間盡頭的一面鏡子。
不,不能說是“鏡子”——那是一扇帶有輕微曲面的反光面板,并非實時反射,而像是延遲幾秒后再現她動作的回放。
她舉起手,面板中的“她”慢了一瞬才做出回應。
這種延遲,讓她毛骨悚然。
“你看到的,不是你。”昭淵低聲說,“它是一個‘路徑映射體’,專門用來模仿你進入副本后的反應模式。系統正試圖將你的行為邏輯壓縮為一套模型,用以替代你本人繼續運行副本。”
蘇離看著那張臉,那張稍顯陌生的“自己”的臉,忽然開口道:
“那它會失敗的。”
“為什么?”
“因為我自己都不清楚下一步要做什么。”蘇離冷笑,“它模仿的,是我已經走過的路徑。可我的變量,永遠比它快半步。”
說完,她猛然抬腳,踹向反光面板。
然而就在那一瞬,面板中的“她”卻也同步抬腳,從內部反踹出來!
兩道動作同時發生,鏡面如水面震顫,卻沒有破碎。
蘇離身體向后一退,手臂本能護在胸前,昭淵卻在此刻喊出:“別躲!它在測試你的應激反應參數——你若退后,它將記住這個動作作為‘默認防御模式’!”
蘇離瞬間反應過來,再次上前一步,主動揮拳擊打那扇鏡面。
面板中映像似乎出現了0.3秒的遲疑,然后動作慢了半拍。
她抓住破綻,右手抽出隨身攜帶的小刀,猛地刺入鏡面縫隙。
咔!
整個房間的燈光一瞬間閃爍,一股仿佛被切斷的回路反饋掠過她的掌心。
系統構建中的“擬態人格數據”開始崩塌。
鏡面內部原本的影像,迅速閃現出一連串亂碼指令與矩陣線條,其中最顯眼的一條記錄是:
【映像模型來源:主體Δ類人格序列·L】
【原型路徑參照成功率:71.4%】
【是否提交迭代請求?】
蘇離冷聲說:“你已經沒有提交的權限了。”
下一刻,她將那面鏡子整個推翻。
房間陷入短暫黑暗。
耳邊只剩下昭淵的一句話:
“蘇離,你剛剛打斷了一個‘人格重構路徑’,系統已經無法照搬你了。”
她握緊拳頭,低聲應道:“那我就走一條,它永遠跟不上的路。”
燈光重新亮起的剎那,蘇離看到房間的邊緣浮現出數條銀灰色線條,像是某種“副本重組痕跡”被剝離后遺留下的神經纖維,一端斷裂,一端延伸進她無法識別的黑暗通道。
這說明系統還未完全放棄。
它正在嘗試從其他路徑繞過她所破壞的模型,重構一個近似她但不完全是她的版本——只要那副本在邏輯上“成立”,它就能繼續運行。
昭淵的聲音再次低響:“蘇離,準備好,我們要送你進入下一個空間,那里埋藏著映像備份的邏輯源。”
“還有多少個?”
“我們不知道。但你每擊破一個,就逼系統再往下層退一步。”昭淵語調變得極冷,“直到它退無可退,開始犯錯。”
黑暗中的裂隙忽然震動,一道看起來像“老式車站候車廳”的空間浮現出來——褪色的塑料座椅,舊式LED列車時刻屏,上面跳動著毫無意義的字符。
蘇離抬腳跨入,發現這里似乎模擬的是她曾經過站的一座城市小站。她的記憶有些模糊,卻又覺得某個重要片段曾在這里被截斷。
“它在用你的舊記憶測試路徑短接的可能性。”昭淵說,“你必須找到那個‘最像你但不是你’的人格映射,并與之交手。”
“什么方式?”
“不是打架。是‘定義沖突’。”
蘇離走到站臺盡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低頭翻著報紙,穿著她記憶中十七歲那年常穿的灰藍衛衣。
那張臉……太熟了。
熟到讓她有一瞬間產生“鏡像穿越”的錯覺。
“你是誰?”她開口。
對方抬頭,眼神清亮卻空洞,就像是一個復制體裝入了某段“標準蘇離”行為模式的數據。
“我就是你。”那人說,“至少,是最不偏離原始定義的你。”
蘇離靠近一步,盯著對方的眼睛。
她忽然意識到,這不是系統構建出的“反派人格”,而是系統從她過往所有副本中抽取出的平均路徑。
一個“可控蘇離”。
一個“不會覺醒的蘇離”。
“你愿意放棄掉那些讓你混亂、痛苦的選擇嗎?”對方輕聲說,“你可以重新成為我。一個穩定、溫順、不制造變量的你。”
蘇離沉默幾秒,然后緩緩開口:
“但那不是‘我’。”
她伸手,將自己口袋中那枚倒置“C”標志的銀卡按在座椅邊緣。
【輸入定義:該映像不具備Δ類人格非線性特征】
【執行邏輯刪除·確權授權:完成】
對方身形開始模糊,像是某種膠片在熱浪中燒毀,整個人化為一團光點飄散。
她站在空蕩的站臺,背后列車開過,轟鳴掠耳。
不是現實的列車,而是一道“副本路徑斷裂”發出的聲響。
耳機里,昭淵輕輕笑出聲:
“你剛剛否定的是‘你原本可能成為的那種你’。”
蘇離低聲說:“我并不后悔。”
“很好。”昭淵的聲音極輕,“那么,接下來的問題是——你準備好迎接一個更不像你的‘你’了嗎?”
站臺盡頭,一扇標注著【非典型結構測試】的門緩緩打開。
蘇離邁步走進去,門后的世界徹底扭曲。
時間開始以一種非線性方式折疊,空間不再是向前延伸,而是繞著她自己旋轉。
她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不再是系統復制的她——
而是系統基于她,衍生出來的完全不同的新存在。
那,才是真正危險的。